第一章 火光

2023-10-13 13:39:08 作者: 佚名的佚名君
  慶朝招遠帝七十三年,米家鎮北山村。

  秋風吹開穀子地,麥浪翻滾間,大雁嘶鳴飛過蒼穹。

  在田壠上,一群赤膊的男人揮汗如雨,但在這其中,卻有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女孩。

  她穿著一件髒成灰黑色的小褂,揮動著鋤頭,收割著比她高的多的糧食。

  手指被磨出了水泡,臉上的汗也匯成了溪流,但她依然專注於眼前的農事。

  待到這一茬收完,她興沖沖的奔向坐在壠上露著一口黃牙的父親,光著的黑腳丫在泥土裡落下深深淺淺的印痕。

  但到了父親的面前,卻只聽得一句話:「賠錢貨,你看人家二狗,收的比你多的多。」

  就算用盡全力,也不如那些男人嗎?

  憑什麼!

  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繼續在田裡揮汗如雨。在最炎熱的正午所有的男人都回到家裡休息,只有她在火辣辣的陽光下,不知疲倦的勞作。

  耳畔想過無數的嘲諷和謾罵,那些人都說她是賠錢貨,但她割的麥子怎麼不比那些人少?

  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她依然沒有絲毫的倦怠,因為乾的時間足夠長,她得到的收成已是其他男人的兩倍。

  她是最早來的,也是最晚走的,回到家裡,坐在桌前,卻只看到一碗稀薄的涼粥。

  或許是因為太累的緣故,整個人都天旋地轉,像是要倒在地上似的,腹中也疼得厲害,如同有無數雙手在揪著,但她只是沉悶的端起粥,倒在嘴裡。

  下身的衣裳已經被血染濕,整個人就好像被泡在水裡,說不出的難受。

  但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在做完一切家事後悄悄去裹上一塊布,若是被那些人發現,就會說她是不潔的,搞不好會因為她在這樣的日子去收糧食而奪了她的小命。

  在路過雙親所在的破屋時,她聽到父親的聲音傳來:「那個賠錢貨能賣不少錢!怎麼,還把這丫頭留著?」

  過了半晌,母親的聲音響了起來:「可是那裡畢竟不是人去的地方…」

  接下來,便是一陣重物滾到地上的聲音,她知道,母親又挨打了。

  日復一日,母親都過著這樣的日子,為家裡日夜操勞,累的腰都彎了,年紀輕輕就生了滿頭白髮,卻依然因為生不出兒子抬不起頭。

  母親除了她還生過七個女孩,但不是被賣了,就是被扔到水裡淹死。父親從來沒有為此覺得有絲毫悲哀,只是想要通過賣女兒的錢換得別的女人替自己生兒子。

  她曾經為此和父親大打出手,卻被母親攔下了,母親含淚懇求她,教她不要這樣。

  她不忍看母親難受,便放下了殺死那個男人的念頭,可是結果呢?

  父親的聲音就像一記刀子割開了她的心:「當營妓是個好事情,鄭家三個女兒都去了,她怎麼不能去?」

  營妓…

  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原來我像牛馬一樣幹活,乾的比那些男人都好,卻依然要落得那樣的下場呀…

  而且,鄭家三個姐姐,都是被他們折磨死了呀…

  憑什麼?

  她的手在不住的顫抖,此時此刻,她只想衝進屋裡,了結了那個男人的性命。

  可殺了那個人,還有成千上萬的人等著將她拽向深淵。

  我應該怎麼辦?他們不是說過,我是家裡如今唯一的孩子,我可以不出嫁,一輩子都這樣干農活嗎?

  憑什麼?只因為我是女子,就一定要給男人玩?

  這一瞬間,她又想起了曾經聽過的故事:有一隻青蛙想要看海,於是找到了大雁銜著它飛,它們飛呀飛,飛到了雲朵上,青蛙很驚訝,叫了一聲,於是就摔在地上,死了。

  很多人都說那是一隻蠢青蛙,但她並不這樣覺得。任何青蛙都有資格在天上飛,也有資格呼喊出自己的所見所聞,就算天空再高,也將所有的生靈籠罩在懷抱之中,憑什麼只有大雁才能翱翔在九天之上?

  可是,若是自己想飛,就能飛嗎?

  她垂下頭,回到了那間破敗不堪的草屋。

  這裡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腥丑,就連那些官老爺家傷口住的馬圈都不如。

  閉上眼,風裹著身子,讓她忍不住開始發抖。身下的血還在流,就好像流不盡一樣。

  腹中還是那麼疼,或許是因為飢餓的緣故,還能聽到迴旋的風聲。

  鄭家姐姐…

  腦海中浮現出那三張年輕而溫柔的面孔,那是三個多麼好的人呀,可是就這麼…

  聽說,她們是活活被那些男人折磨死的,全身都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下場嗎?

  不!

  一忍再忍,像他們說的一樣,做賢妻良母,做從來不知疲倦的牛馬,就有生路嗎?

  她從冰冷的地上一躍而起,忍著腹中的疼,將腳邊的刀藏在袖裡,順著夜色摸黑逃了出去。

  走在荒無人煙的田間,月光冷冷的照在身上,就像孤魂野鬼一樣纏著她。

  這是那些死去的人嗎?

  腳疼得厲害,但她卻有些想笑,隨手摺下的稻草還在手中,火摺子依然在腰間冒著微微的熱氣,等到一會,就可以讓這裡再變回白晝了。

  依照著心中的記憶,她走到了那些畜牲住的營地。

  她不知道那些折磨營妓的男人是好是壞,所有人都說他們在守著西北的邊疆,防止戎族大舉南下。

  她明白戎族都是什麼人,也明白這些人如何虐待女人,天下本就是一樣的黑暗,又有什麼特別?

  但她忽然不想沉默了,只想用手中的火,再最後一次點燃這沒有光亮的天空。

  這些駐紮在此處的人用的都是朝廷的糧餉,平日裡大多數時間都是混水摸魚,如今走到這附近,卻沒有看到多少守衛的身影。

  借著身量矮小,她借著蒿草的掩映,在草叢裡爬行,又掏出打火石,將手中拿著的稻草一根根點燃,又扔到遠處。

  爬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她坐在樹下,靜靜地看著火逐漸燃起來。或許是為了壯觀,又或許是為了長官的讚賞,這些人將營帳都連成一片,借著風勢,火勢便將眼前的景象全部吞沒。

  望著將天染紅的火光,她笑了,但笑著笑著,淚水卻划過臉頰。

  三姐姐的話在風中飄散開:「小丫,你要相信,我們這些小姑娘,也可以活得好好,活得好好的長大!」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裡有光,就像浩瀚的星河,在一瞬間讓所有的黑暗退散。但這光芒是那麼短暫,就像朝開暮落,只餘下無盡的冰冷。

  這樁仇,總算是報了。

  站起身,她背著火光,又走進那片黑夜。

  家是不能再回了,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靠著這一身力氣去做些苦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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