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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11:59:22 作者: 七弦未半
哪怕是安慰的話他也無從開口,只能看著大人們忙得團團轉。
「你說,真的是命嗎?」
這場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災荒,是老天降下的懲罰嗎?
但夜郎西有什麼可罰的呢?這裡民風淳樸,其樂融融,沒有人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大家只是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
四腳蛇沒有說話。世事本就無常,許多事都是突然發生的,災難在來臨之前往往也沒有什麼前兆。
只是這樣的日子未免太過於折磨人。
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不僅僅是天氣帶來的不適,更多的是日益減少的糧倉。
林序每天都少吃兩口飯,把那多出來的兩口飯餵給他的四腳蛇。
但這樣也並不是長久之計。
夜郎西有人把自家養的狗給殺了,那隻狗已經很老了,瘦得骨頭清晰可見。它似乎預知了自己的死亡,沒有犬吠,只是跪在家門前,流著淚。
林序恰好隔著窗戶見到了那隻下跪的狗,它的身影是那麼消瘦和無力。在烈日下瑟瑟發抖,最終刀落頸側的時候,發出了最後的唔咽聲。
林序抱著自己的四腳蛇,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他起床的時候,眼下烏青,但眼神卻格外堅毅。
他花了一晚上做了個決定,他要去距離這裡最近的龍王廟,去求神去拜佛。他曾經聽老人說過,求神拜佛,心誠則靈。
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誠心的。
於是他拿上半個干餅就上路了。
夜郎西的路非常崎嶇,到處是不平的田坎和滿是石泥的狹窄小道。他出門時,林母問他要去哪裡?他只說自己出去走一走。
林序去過一次龍王廟的,在他很小的時候,也許是林母,也許是林父背著他,來到這裡求過平安。那塊紅色的平安符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掛在他的房間裡,直到那塊布已經發霉了才丟掉。
他按著自己的記憶,固執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烈日當空,他撿了根樹枝支著自己。四腳蛇則趴在他的肩膀上,身體緊貼著林序,試圖給他帶去一點冰涼。
它對於林序要自己一個人去龍王廟的這個決定,感到疑惑不解。
但林序的解釋是,大人現在很忙,沒時間去求神拜佛。夜郎西有一個說法是,小孩子的心意是最誠摯的,所以他去龍王廟的話,一定可以求到平安符。
而且他一個人去才能體現出他的誠心。
對於林序的固執想法,四腳蛇也只是無奈地陪同。它很想告訴林序,這世間並沒有什麼所謂的神明。即使有神明,神明每天都要聽那麼多的祈禱,又怎會注意到夜郎西這個小地方呢。
但它只是沉默,它從來夜郎西開始,都是沉默的,也只能沉默。
它是它,夜郎西是夜郎西,就算它在這裡待得再久,它也不屬於夜郎西。但林序是屬於夜郎西的,即使他從今往後都離開這裡,他也是屬於夜郎西的。
況且,按照現在的情況,夜郎西很快就容不下它了。
它很快要走了,即使沒有這場降臨在夜郎西的乾旱。
但它想,它離開後,很快就會回來。
林序艱難地走在滿是雜草的路上,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衫。他臉頰被曬得發紅,脖頸處頂著陽光的地方,曬掉的一層皮掛在那裡。看上去可怖又心酸。
記憶里龍王廟的路線已經模糊了,林序走得有些漫無邊際。
在走了很久,久到他以為找不到的時候,一座枯敗的廟出現他面前。
和記憶里的龍王廟很不一樣,記憶里的龍王廟香火雖算不上旺盛,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個恢弘的地方。門前的樹上掛滿了紅布條,上面寫滿了祈願。
但現在,在一棵棵樹中間,林序壓根看不見任何的紅色,也見不到任何的香火氣息。
那廟久無人住,房脊早就已經腐爛了,瓦片也在風吹日曬中變得七零八落。陽光並沒有讓破廟變得有生氣,反而更顯出荒涼來。
林序支著樹枝,站在廟前久久沒有動作。
他已經很累了。
本來他在心裡想好了措辭,遇到廟裡的人詢問起來,他應該如何說才能把自己的夙願表達清楚。
但現在那些在心裡排練了許多遍的話都不需要了。
站了許久後,林序把那根樹枝放在石頭上,然後隔著草木,對著那座荒蕪的廟跪了下來。
在地上叩首後,林序站了起來,緊接著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再次跪了下去。
他一步一步地跪到了那座廟裡。
裡面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一進去滾滾的灰塵飛來,林序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他從地上撿起了三根很小的木根,把它們當作香,插在了那個破得滿是洞的盆里。
然後退到了案桌前,把四腳蛇放在一塊相對乾淨的石塊上後。
林序雙手合十,虔誠地跪下了。
他跪下的地方被他的汗水浸濕了一大塊,在陽光的反射下,格外醒目。
他顫顫巍巍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一縷光透過破洞的屋頂照在林序堅定的身上,把他瘦弱的身影照得發亮。
祈願的話說出來就不靈了,於是四腳蛇做了件卑鄙的事情。
它施法竊聽了林序的心聲。
於是它聽見了:
「願世間沒有災禍,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但這樣的想法似乎太貪心了。如果祈願真的能實現的話,那我希望夜郎西不要再乾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