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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11:34:47 作者: 咿芽
寧初抿直嘴角沒有說話。
而臨頌今也不需要他說話。
比起詢問,臨頌今更像是在陳述一件已經確認的事情。
「寧初,你記得的吧。」
「我受傷住院,傷好出院,又在臨家主宅被臨永帆用一根鞭子打到皮開肉綻,跪在客廳踐行他們口中的謝罪,經受他們所有人的侮辱——」
「今今。」寧初紅了眼眶,打斷他:「米嫣還是告訴你了嗎?」
臨頌今沒有回答,音調也沒有起伏,仿佛早已經不在意自己口中的過往一切,只是單純在考驗他:「寧初,記得嗎?」
寧初沉默了許久,終於妥協一般點了頭:「記得。」
臨頌今:「原因呢,也記得麼?」
寧初不懂:「原因?」
臨頌今:「什麼都知道,卻從沒有問過我的原因。」
寧初張了張嘴。
臨頌今始終注視他的眼睛:「不記得了?」
「……記得。」
半晌,寧初才將聲音擠出喉嚨:「我想,我想讓你至少在見到我的時候,能開心些。」
他說完時,遙遠處傳來一聲汽車鳴笛,像是一道分界線,分界線後,寂靜悄無聲息霸占房間。
寧初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看著自己手,又看看被臨頌今壓在掌心下的雜誌。
思緒飄到書房,放空一陣,想起了那把突兀的馬頭琴。
「家裡,怎麼會有一把馬頭琴?」
他忽然地出聲,尤帶少年氣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房間不顯得突兀,卻有些熱鬧落幕的蒼白:「今今,你什麼時候都會拉馬頭琴了?」
「記得那麼多事,怎麼就不記得這個了。」
臨頌今牽動嘴角,聲音變得沙啞,零碎:「當初心血來潮說想學的人,不是你麼。」
寧初愣愣看著他,被他一句話,拼湊出了一段平凡到已經快要完全淡忘的回憶。
那是他第一次從米嫣強塞給他的耳機里聽到安和橋。
不長不斷一段間奏,卻叫他驚為天人,轉頭就拉著今今幾乎是半強迫地分享給他聽,並大言不慚立刻馬上要買個吉他,學這個。
臨頌今無言良久,深知他在這方面的半分鐘熱度,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小初,這里用的樂器不是吉他,是馬頭琴。」
小寧同學露出一個見識短淺的天真表情:「馬頭琴?」
臨頌今:「草原的樂器。」
小寧同學恍然,笑得乾淨又傻氣:「難怪我當時一聽就突然很想下馬吃草。」
那次三分鐘的熱度溫度很高,他轉頭就去上了節馬頭琴速成體驗班。
然後熱度就過去了。
他疲憊又惆悵地拉著臨頌今哭訴樂器太難,主要哭訴老師太兇,最後發出靈魂拷問:「今今,你能學會了教教我嗎?」
臨頌今對此保持沉默。
三分鐘就是三分鐘,沒過多久他就將這個小插曲徹底拋在腦後,投進了米嫣跟他分享的新玩意里。
是真正意義上的小插曲,他甚至沒有過多掛心,以至於親眼看見了馬頭琴都沒有想起來。
然而被他的突發奇想霍霍的人,卻一直放在心上。
寧初將這段記憶走馬觀花,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只是過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學會了嗎?」
臨頌今看著他,沒說話。
寧初忽然急促呼吸幾下,抓緊了被子,又問:「可不可以,讓我聽聽?」
……
臨頌今早不是18歲的臨頌今,幾千個日夜的等待,他和琴身上的鈴蘭一樣,看來枝繁葉茂,卻連金邊的脈絡都透著敗落荒蕪,
曾經濃烈到不敢宣之於口的愛意,如今更是笨拙到連最簡單的言語都不知道該怎麼組織。
也許他該告訴寧初,他記得他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無論是認真,還是玩笑,亦或隨口無心。
房子是想給他買的,是按他最喜歡的模樣裝飾,細緻末梢一絲不苟,想著也許他某天回來看見了,還會笑著說一句很喜歡。
他喜歡看他穿他的衣服,每天晚自習看他趴在桌上縮在自己衣服里睡覺的模樣,那種他好像完全歸屬於自己感覺,他喜歡到不能更喜歡。
還有,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只要見到他,他都會很開心,特別開心。
說不出來的話長久積壓在心底,沉甸甸地下墜,再被碾碎成輕飄飄的音符拉進曲子,被眼底的執念凝成水,在低頭時,無聲無息跌落手背。
寧初印象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這首曲了。
目之所及的燈光擴散成模糊的光暈,透過去,空間被撕出一道裂縫,他又看到了曾經套著寬大校服的那個寧初。
他高揚著雙手倒退行走,一身蔥蘢,在烈日下朝著面前清清冷冷的少年燦爛大笑。
可隨著潮濕滾滾跌出眼眶,又殘忍地將畫面褪色打散,到再也看不見。
當初令他熱切追捧的遼曠灑脫,他已經完全聽不出來了。
這一刻,響徹在他耳邊的只剩無邊的孤寂,和一連串殘破不堪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