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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9 21:15:55 作者: Krantz
律師和檢察官的關係是很微妙的。雖然身處不同陣營,且律師的存在就是為了制衡公權力,但對於金字塔頂端的刑辯律師,檢察官們大多懷揣四分惱怒三分仇恨,又再餘下三分敬佩,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就連請徐大律師講課,也美其名曰「師夷長技以制夷」。
徐翊白向台下略一掃視,拿起話筒,淡淡向眾檢察官打了聲招呼。
不需要介紹來自某某律師事務所,甚至不需要介紹從業經歷,或許這就是名律的底氣,只說名字就已是最好的介紹。男人的聲音略沉,煙嗓,帶著令人戰慄的磁性與顆粒感。聲音未落,明澈忽地對上徐翊白的視線。那雙眼睛太深,又太銳利,如同喀喇喇劃破空氣的刀,明澈沒來由地心中悸動。
高雪晴咔嚓咔嚓拍照,參加講座的重點完全走偏,口中不住讚嘆,「太帥了。」
一小時的演講明澈大概走神了一半時間。挨到另一半,明澈翻開尹錚剛才強塞給他的書。
從後往前一頁頁掠過,都是律所中執業律師接過的典型案例和工作感悟,通篇反覆強調刑事案件中專業律師不可或缺的地位,再拿腔拿調掰扯兩句良心與情懷。轉瞬只有硬質封面按在指尖下方,而扉頁竟赫然寫著:贈周檢察長。下書幾行贈語,落款徐翊白。字跡遒勁灑脫,寫至末尾甚至穿透紙張,在次頁留下重重墨痕。
明澈在心裡攢了一遍,大概猜出這事的前因後果:車裡的書原是徐翊白準備給二分院周檢察長的,可下車時忘了帶,陰差陽錯被尹錚拿來借花獻佛,送到她手中。
君子不奪人所愛,明澈盤算等散場之後將這書還回去。轉眼已到提問環節,周圍熱絡起來,幾個回合之後,徐翊白的目光在台下遊走半圈,「後排靠窗那位女檢察官,最後一個問題交給你。」
整個會議室中的視線霎時集中在明澈身上,如同一支支殺人箭弩。明澈猝不及防,如坐針氈,被箭弩戳得四下漏風,硬著頭皮接過自遠處傳來的話筒。
明澈壓根就沒舉手。
徐翊白正似笑非笑將她望著,嘴角微挑,帶著恰如其分的客氣與冰冷。氣氛到了,不和這稀泥不合適,明澈起身,隨便拿個問題對付,「請問徐律如何看待工作之中法理與情理的平衡?」
偌大會議室中零碎響起不輕不重的笑聲。一向不苟言笑的徐大律師竟也笑了出來,可能是覺得這問題太過幼稚。而周圍那些發笑的人,也不知是笑檢察官問這種問題有失專業,還是笑竟有人相信徐翊白這樣的名律心中仍然殘存「情理」。
問題雖然無甚價值,徐翊白亦答得漂亮,說法不外乎人情,說法理亦有悲憫,旁徵博引夾敘案例,還借用了刑法學研究所所長日前講座的講話內容,一席話冠冕堂皇,順利贏得近乎虛假的洶湧掌聲。
講座結束。會議室眾人魚貫離場,徐翊白仍在台上與簇擁上前的幾位檢察官閒聊。明澈磨蹭著讓高雪晴先走,說車不用等她,只是拖延半天,台上應酬仍未結束。明澈失了耐心,抱著桌上的書和筆記本溜出後門,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喚道:「明檢。」
二分院裡來來去去的都是檢察官,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但「明」這個姓氏不常見,能被稱一聲明檢的更是數不出第二個。明澈回頭,難掩詫異地揚起眉稍,「徐律認識我?」
徐翊白自會議室中追來,在明澈數步之外站定,「尹錚的事,多謝明檢照顧。」
明澈同徐翊白客氣兩句,末了委婉建議,「家長還是應該多關注孩子。要是這次真起訴了,終歸不好收場。」
男人的面部被光線切割,一半在陽光中,一半在陰影里,輪廓陡峭線條鋒利,英俊得令人心驚。明明五官端正肅然,或許是因為眉骨太高,長眉壓眼,笑時總是不經意帶出幾分邪佻,「不可能真起訴。晾那小混蛋幾天就是為了給他個教訓。」
敢情檢察官苦口婆心口水費盡,落在徐翊白眼裡純屬多餘。明澈被這話噎了一噎,半晌才道:「你這是浪費司法資源。」
徐翊白將這指責照單全收,就連無聲的笑容也更放肆了些,「訟棍能有什麼思想覺悟,你說是吧,小師妹?」
明澈心裡一抖,這才敢確定原來徐翊白真認識她。不僅認識,還一直記得。
明澈從前與徐翊白確實見過。
明澈大三那年,徐翊白應邀回母校參加活動。彼時徐翊白已在業內聲名大噪,謝頂的刑法學老教授頗為得意自己培養出如此爭氣的弟子,遂在晚上攢了個飯局,讓徐翊白給學弟學妹講講司法實踐。
飯桌上熱絡喧囂,推杯換盞,尚未踏出校門的男女學生幾乎個個深諳酒桌之道,商業互吹,遊刃有餘,唯獨明澈坐在角落格格不入。徐翊白被簇擁在主位,禁不住學弟學妹軟磨硬泡,講了個之前辦過的案子。思路不過常規思路,可學生缺乏社會實踐經驗,都覺徐翊白字字珠璣鞭辟入裡,賭咒發誓要在畢業之後進徐翊白所在的律所,與他一同在刑辯道路上披荊斬棘。
一片和樂之中,唯獨明澈惜字如金地犀利評價,「訟棍。」
聲音不大,卻讓周圍詭異地安靜下來。徐翊白絲毫沒被惹怒,反而從容大度地笑了,「訴訟律師都一個樣,除非你以後做非訴業務。」
明澈一字一頓道:「如果律師的工作就是鑽法律空子,那麼做律師也沒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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