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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8 15:12:56 作者: 陸今宜
寧枝斟酌一下用詞,「他為什麼……」想了想,她用了個比較委婉的詞彙,「……離開?」
山裡有些黑,奚瀾譽攬著寧枝的肩,他們並肩走進黑暗中。
過了好一會,奚瀾譽才迎著風,回答這問題,「意外。」他順道解釋,「陳嵐因接受不了打擊,一年後,生了場大病,一起去了。」
私下裡,奚瀾譽並不怎麼喊父親母親。
他們之間,關係複雜,絕非用一個簡單的不親密可以概括。
照顧他們,更多的,則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責任感。
寧枝皺眉,沒說話。
她其實不大明白,既然親生兒子沒了,奚躍霆應當重新將精力放到奚瀾譽身上才是,可是為何,她好幾次見他,都覺得奚躍霆對奚瀾譽有種近乎仇視一般的心理……
奚瀾譽瞬間看出她想法。
此刻,他整張臉隱在黑暗裡,在這孤寂的落雨的山間,看起來便格外的寂寥。
他近乎自嘲般笑了聲,「小清跟我關係不錯,出事那晚,家裡只有我跟他,所以……」奚瀾譽沉沉呼出一口氣,喉結微滾,閉一下眼,「沒有人能夠證明,那真的只是個意外。」
奚瀾譽幼時,在無孔不入的指責中,一度陷入日復一日的夢魘。
他曾自我懷疑,那個意外是否真的與他內心潛藏的卑劣性有關。
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小清被同學邀請出去玩,他是否應該再三勸阻,甚至,在他不許他出去的情況下,他是否應該更盡心地看顧他,而非轉道去書房看書。
他是不是真的,在某個瞬間,在他尚未意識到的時刻,他期待過,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在小清出事後,奚瀾譽被這些問題反覆糾纏。
以至於後來,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寧枝聽完,抓著奚瀾譽的手緊了又緊。
在這一刻,她對奚瀾譽的心疼簡直到達了頂峰。
寧枝可以理解,在巨大到難以承受的悲痛面前,人會有一種下意識的自我逃避,他們會將所有的過錯轉嫁到他人身上。
可是,可是。
寧枝緊咬下唇,奚躍霆怎麼可以,那時候奚瀾譽才多大,他也只是個孩子啊。
那可是一條人命……
他們怎麼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得將他扣到奚瀾譽的身上。
甚至,自我欺騙久了,他們竟然騙到連自己都相信……
寧枝胸口劇烈起伏,他為奚瀾譽生氣,為奚瀾譽不值,更多的是,她為奚瀾譽感到委屈……
憑什麼呀,就因為一句生恩沒有養恩大,他就應該承受這些嗎。
寧枝抓著奚瀾譽的手,踮腳。
驀地,她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事實上,她確實是流著淚,在這個連風都很涼的夜晚親吻他。
給他一個溫熱的時隔多年的吻。
那個二十多年前,沒有人心疼的少年,那個默默舔舐傷口,孤身一人,來到她面前的少年……
寧枝想——
沒有人心疼他,她來心疼。
沒有人在乎他,她來在乎。
她恨不得穿越過去,告訴那時的奚瀾譽。
你很好,真的,非常非常好,比所有人認為的……都要好。
不要自責,不要厭棄。
你只是個孩子啊,一個孩子,本是不該承受這樣多的。
山間,夜晚,風輕。
奚瀾譽托住她的腰,給她借力,他偏頭,吻掉她眼角的淚水,悶笑聲,「怎麼還哭了?」
寧枝因激烈的情緒而說不出話。
奚瀾譽看她一眼,深深嘆口氣,將人摟進懷裡。
他嗓音磁沉,在昏暗雨夜,在周圍的映襯下,他講話有種近乎嘆息一般的清幽質感,「之前不告訴你,是怕你多想,可現在把你弄哭,我又覺得,我真是個混蛋。」
……
一直到回別墅,寧枝的情緒都不大對。
她一直撇著嘴,很消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不,剛剛在路上她已經哭過。
現在雙眼紅通通,像只被欺負狠了的小兔子。
可奚瀾譽壓根還沒來得及欺負她……
寧枝任由奚瀾譽牽著自己穿過長廊,去餐廳吃飯。
依舊還是上次那間。
這園子太大,寧枝也不知奚躍霆在不在。
她只覺得心裡堵得慌,甚至有主動打通電話,為奚瀾譽扮演一回正義女神的衝動。
所以這頓飯,寧枝怎麼可能會有胃口。
奚瀾譽餵一勺,寧枝便機械地咀嚼,到最後,她將碗一推,只看著他,也不肯再吃了。
奚瀾譽傾身捏捏她的臉,「好了,我真的沒事,別難受了,嗯?」
寧枝吸吸鼻子,看向他,嗓音有點悶,「……你為什麼不吃?」
奚瀾譽笑了笑,哄她,「那你陪我再吃點?」
寧枝點點頭,將東西都往他面前推,「你多吃一點,我喜歡看你吃飯。」
不知是不是為了寧枝那句話,奚瀾譽倒真的比平常多喝一碗湯,才將筷子擱下。
兩人就這樣互哄,倒也沒真餓著。
飯後,寧枝仍舊懨懨的,她心中,只覺得既心疼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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