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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8 15:12:56 作者: 陸今宜
然而這只是車外,車內截然不同。
在這密閉的幽小空間,此刻緩緩流動的,是那近乎讓人心頭髮軟的溫情。
寧枝仰頭確認,「奚瀾譽,你其實……是想我陪著你的,對嗎?」
奚瀾譽沒說話。
但回應寧枝的,是那近乎將她骨頭都硌痛的擁抱。
很用力,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奚瀾譽俯身在她發頂啄吻,嗓音低啞,醇厚而綿長。
半晌,他深深閉眼,開口說,「是。」
……
寧枝在過來的路上,大概聽奚瀾譽講了些,這位陳老夫人的生平經歷。
陳嵐因原先是高中語文教師,後來奚躍霆經商略有起色,她便將這份工作辭了,全身心做他的後盾。
然而,她教書育人的嚴厲習慣依舊保留著。
陳嵐因對自己嚴苛,對奚瀾譽則更為嚴格。
自小到大,她從未允許過奚瀾譽成為第二,直到後來,他們自己的孩子出生,她注意力得到轉移,這份窒息般的籠罩才稍微散開些。
哦,寧枝從這時起才知道。
原來奚瀾譽那日說的「他原本不姓奚」,並非什麼父母託孤,而只是單純的,當年奚躍霆與陳嵐因多年未孕,兩人以為是自己身體有毛病,便去福利院領養了他。
他們挑選孩子的方式,也特別而功利。
陳嵐因當時準備了各個年齡段的題目,而奚瀾譽是答得最好的那個,儘管他當時已遠遠超出最佳年齡,開始記事,他們最終還是帶走了他。
或許,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奚瀾譽究竟記不記得。
他們從始至終想要的,就是一個腦袋聰明但可以挾恩圖報的完美繼承人。
寧枝一瞬心情有些複雜,在那複雜中,又夾雜著細細密密的心疼。
奚瀾譽這樣矜貴,這樣處在食物鏈頂端的人,竟有著如此近乎慘澹的過往。
寧枝那時寄人籬下不過幾日,便覺得窒悶到喘不過氣來,她無法想像,奚瀾譽幼時,在她們領養了他,卻又將全部的精力關注於自己的孩子身上時,奚瀾譽獨自度過的,該是怎樣幽寂孤冷的夜晚。
怪不得,他總是這樣沉默,像天邊的那輪涼涼的月。
奚瀾譽看出寧枝的想法,他笑了聲,倒是很淡然,「其實還好。」他頓了下,揉揉寧枝的發,笑了聲,「別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嗯?」
寧枝小聲說,「不是憐憫,是心疼。」她聲音輕輕,「小時候我跟媽媽去過福利院,我到現在都記得,那裡的孩子有多……孤單……」
「媽媽說,越大的孩子越不容易被領養,他們如果想要安全長大,會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當時帶了最喜歡的玩具,給了角落裡那個看著已經是個大孩子的男生。」
寧枝微微皺眉,有些陷入回憶中的苦惱,「不過他好像不太感興趣,沒抬頭也沒伸手接。」
奚瀾譽握住寧枝的腕突然緊了下,他低頭,呼吸有些沉,「枝枝,你還記得……」
就在這瞬間,司機停下,轉身說,「奚總,再往上開不了,您跟寧小姐得下來走幾步。」
奚瀾譽「嗯」了聲,看眼外面,兀自將那問題吞下。
他轉身,拿起座位上那把黑色長柄傘,一手啟開車門,一手撐開傘。
寧枝不禁朝他看過去。
奚瀾譽腕骨嶙峋,很好看,他撐傘時微微用力,手背青筋在黃昏雨霧的映照下,深深凸起。
淡青的,根根分明。
兩人到時,奚躍霆已等在原地。
見到他們,他哼了聲,別過臉,一開口便是訓斥,那矛頭直指奚瀾譽,「到現在才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
奚躍霆說完,並不要他們回答。
他腰背佝僂,頹態盡現,在用人的幫助下,沉默得,走進雨里。
這一刻,他不過是個失去妻子與兒子,獨身至今的古怪老人。
不過這念頭只在寧枝心頭盤桓一瞬,因為接下來,在抵達陳嵐因墓前時,奚躍霆便將這矛頭對準了寧枝,「嵐因最喜歡孩子,也不知道你們結婚到現在都在幹什麼?」
寧枝聽了,默默在心裡修改對奚躍霆的印象:一個古怪的封建的令人討厭的老人。
奚躍霆剛說完,奚瀾譽便不動聲色替寧枝將這話題擋了。
他開口,嗓音混著雨霧,有點沉,「是我的問題。」
奚躍霆那雙渾濁的眼看過來,「你有什麼問題?」
奚瀾譽不避不讓,「跟您當初以為的問題一樣。」
奚躍霆臉色鐵青,最終拐杖狠狠觸地,那渾濁的雨水混著泥濘,險些弄髒寧枝的裙擺。
奚瀾譽側身替她擋了下。
三人在這墓前靜默良久,直到天色徹底沉下來,奚躍霆才乘車離開。
走前,他吩咐奚瀾譽,「你再去看看小清。」
待奚躍霆那輛車的聲響從這山間消失,寧枝偏頭問,「小清是誰?」
奚瀾譽神色淡淡,「我弟弟,他們的親生兒子。」
寧枝一瞬想到,當初她與奚瀾譽回奚家老宅,那黑漆到令人窒息般的小屋中擺放的兩張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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