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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8 15:10:16 作者: 漠北大雁
「坐下!」
蘇霓兒不情不願,小半邊臀堪堪挨著椅凳,側過身子,始終不願給他個正臉。
陸衛青放下酒盞,音色沉沉。
「你是後宮之主,言行舉止需得端莊穩重,怎能這般失禮?」
剛才她砸筷子的動作過於猛I浪,弄得碗裡的白米飯灑得到處都是。
八仙桌本就不大,有幾粒米飯甚至跑到了陸衛青面前的碟里。
她心中有氣,想說她不是後宮之主,想說她尚未得到這樣的名分。
可睨到陸衛青緊抿的下頜線時,再看看滿桌子的狼藉,所有的憋屈生生卡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陸衛青沒喚宮女拾掇。
他將蘇霓兒的碗筷重新擺正,取了袖子裡的織木棉花的絹子,輕拭她下巴處沾著的一粒白米飯。
再開口,聲音柔了幾許。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們此言大逆不道,該罰。」
蘇霓兒一愣:「......罰了?」
「嗯,罰了。」
凡是在大殿諫言的,賜三十大板;凡是屢教不改固執己見的,貶去偏遠之地淪為庶人。
「縱是再難纏的臣子,只要被奪了權勢,如同獵獸沒了爪牙,亦不可怕。」
他的語調輕飄飄的,像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卻如暮鍾般震耳,砸在蘇霓兒的心尖尖上。
「你真和他們作對?你瘋了?沒了他們的支持,你還能當皇帝麼!」
陸衛青不禁笑了,笑地昳麗多姿、笑地肆意淡然。他捉了她的手兒放在掌心揉了又揉,動作虔誠,無一不是溫柔。
「娘子始終是在意我的。」
蘇霓兒的手兒一點不軟。
死人堆里長大的孩子,做慣了粗活,縱是入宮後矜嬌細養,也養不出大家閨秀那般的柔軟。比起來,陸衛青的手比她細嫩多了。
想當初她就是瞧上他一副好皮囊,被他的俊美面容蒙了心,才攬下所有的髒活累活,讓他讀書讓他練字、讓他一雙小乞丐的手生得比書生還漂亮。
蘇霓兒悔不當初,急匆匆從他掌心裡抽離。
他卻不以為意,簡單地說起他這些年的經歷。
說那些老臣很狡猾,扳倒他們費了好多心思;說那些罵過蘇霓兒的文人,都被關起來了。
偌大的上京,再難有人敢詆毀蘇霓兒的半句不是。
酒盞已空,陸衛青再取一壺。
許是冷酒傷喉,他的嗓子透著淡淡的嘶啞,還有看盡人世繁華的漠然。
「做帝王也不過如此,爾虞我詐、籌謀算計,不算快活。」
「那是,」
蘇霓兒嗤笑。
宮裡錦衣、雕欄玉砌,卻比不得外頭逍遙自在。
沒入宮的時候,無人催促他幾時起床,只要他願意,摟著她從天明睡到天黑亦不為過;
更沒人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連夜裡要了幾回水都記著,次數稍稍多點,就在外頭喊停,生怕他龍體疲乏,拖虛了。
提起未入宮時的趣事,蘇霓兒到底是歡快的。
陸衛青靜靜聽完,始終沒有回話,半晌後又說朝中不乏青年才俊,眼下他相中了一個,已提前擬好詔書。
「等會兒,」
蘇霓兒終於品出了一絲兒不對勁,直直地望進他琥珀色的眸子,「你什麼意思?你不想做皇上了?」
「為什麼?你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
第2章
得知陸衛青有退位讓賢的想法,蘇霓兒頗為可惜,甚至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挫敗感。
她知道他一路走來有多麼不易。
未入宮時貧困潦倒的落魄、面對仇敵時的隱忍、數次路過皇城門口卻只能偷偷回望的無奈;入宮後文武百官的不信任、權臣的刁難和打壓......
他從骯髒的泥濘里爬起來,不顧滿身的傷痕累累,將傷害他的人一一踩在腳下,苦苦籌謀多年,才有了如今的百官折服。
他卻輕描淡寫地放棄了。
蘇霓兒想不通。
「最窮的時候,你晚上就著煤燈苦讀,說你會活成人上人,不讓任何人欺負咱們;」
「你娘死前說什麼了?說你是皇家子嗣,先苦其身再平天下,你就該是這世間的主;」
「你忘了,都忘了麼?!」
蘇霓兒細細地數著陳年舊事,一樣一樣說給他聽,企圖換起他體內燃燒著的噴薄的欲,對權力渴望的欲、對金錢貪婪的欲。
他卻始終無動於衷,像是一汪平靜的湖水,縱是湖底再波瀾壯闊、潮流暗涌,也激不起他心頭的半點漣漪。
他淡然一笑。
「你說無論我身旁有多少女子,你都信我,為何現在不信了?」
「你說只要對著石頭拜過天地,便是我的妻,為何現在不肯認了?」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直直望進她的瞳里。
「就許你反悔,不許我灑脫一回?」
調侃輕鬆的語氣,似說笑般,帶著幾分只有蘇霓兒能懂的討好。
心腸再硬的男子,無論雙手沾染過多少血,卸下那層矜貴清冷的皮,骨子裡也是長不大的男孩。
換做從前,她早漲紅著臉兒和他爭論不休了。
倘若她說不過,她還會故作兇狠咬他一口,誘得他反手將她撈在懷裡,微紅著耳尖讓她別動。
可惜,他們再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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