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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9:54:44 作者: 小魚餅乾
桌案邊,婦人躬下身,自後摟住王墨的腰,費勁兒的將人扶上了椅子。
她一個婦人,就算常在地裡頭幹活兒,可抱個人,還是累得緊。
她抽回手,掐腰喘了兩口子長氣,道:「哎喲我說墨哥兒,你這一個人過,處處都為難,也不是回事兒啊。」
王墨沒應聲,他坐坐穩,伸手將桌案邊的鎮紙拿開,捻起張宣紙輕輕鋪在了桌面上。
他垂著頭,眼睫微顫,輕聲道:「劉嬸子,您想要寫啥?」
婦人熟稔地將碗裡的清水點進硯台里,幫著磨墨,她瞧著王墨,道:「娃他爹那邊的老人過六十大壽,我們想著寫點兒喜慶話兒,並著賀禮一塊兒送過去。」
「這樣啊。」王墨將宣紙放了回去,自下頭抽了張紅紙出來,「這喜慶的事兒,得用紅紙。」
「還是你想的周到。」婦人笑起來,眼尾起了皺,她忽然想起什麼,湊近些,輕聲道,「墨哥兒,嬸子和你說個事兒啊?」
王墨點點頭:「您說嘛。」
婦人搓了把手:「嬸子娘家那邊有個親戚,三十歲出點兒頭,做泥瓦活計的。這人老實本分還忠厚,他髮妻生病那幾年,不離不棄地籌銀子給她瞧病,只是那女人命不好,沒留住。」
她嘆了口氣:「他鰥了好些年了,家裡有個娃兒,也是個小哥兒,聰明伶俐的,嬸子就想問問你,成不成?」
王墨聞言,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他是被吳老夫人趕出了門,可身契還在吳家,吳庭川便還是他相公。
他也清楚,憑他如今的模樣,就算爺醒了,吳家也不可能再容他進門。
可到底,他記掛著他,時時刻刻,從未停歇。
好像他活著,也不過是為了等那人的一個信兒,是生是死,是醒是睡,或有朝一日,他娶了新婦,做了新郎。
僅此而已。
王墨白齒咬著唇邊,難忍地呼出口氣,正要開口拒絕。
就聽一道聲音自耳邊沉沉地響了起來,邊上漢子眉宇冷肅,厲聲道:「不成!」
婦人被嚇得一愣,她扭過頭皺眉瞪向他:「不是,我問墨哥兒話兒,和你有啥干係啊!」
第五十八章
她冷冷瞥了玄鱗一眼, 轉回頭看向王墨,語重心長道:「墨哥兒,你是咋想的呢?總不能自己孤苦伶仃一輩子, 可咋熬啊?」
王墨摳著手指頭,軟聲道:「嬸子,我、我有相公的。」
婦人皺皺眉:「你那算啥相公啊。」
王墨來這村子,不放鞭炮, 不拜訪鄉鄰。
一駕馬車,一戶小院兒,生怕人知道似的, 安安靜靜。
頭幾個月,大門從來緊閉, 只有郎中登門看診, 才會小開一會兒。
村子裡婦人多, 就愛聚在一塊兒嚼舌根,有點兒風吹草動,不出半柱香的時辰就傳的全村子都知曉了。
有好事兒的主, 趴到王墨屋牆根兒聽聲,時常聽見這小哥兒低哀的哭。
後來又瞧見有衣著講究的老婦登過王墨的門。
東打聽西打聽,估摸著他是被大戶人家趕出來了。
可是這種事兒, 誰也不敢觸眉頭當面問, 便都私下裡默認了,小心翼翼地從來不當著王墨的面講。
婦人嘆口氣, 輕聲道:「他給你一個人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村子裡,不管不問, 也就你死心塌地的。」
王墨心裡頭髮堵,可就算是受了大委屈, 也不想人誤會了爺,他咬了咬嘴唇,咬得唇邊一片白,嚅嚅道:「他對我很好,只是後頭出了事兒,我、我才出來的,不怨他。」
「你就是傻的!」婦人搖搖頭,「管是啥事,也不能放你個哥兒一人過啊!說到底,是他護不住你!」
王墨一愣,眼底閃過一絲難忍,他咽了口唾沫:「我沒怪過他。」他垂下頭,「他身不由己的,不知道我落了難,若是知道了,不會不顧我的。」
婦人無奈地嘆口氣:「你啊,平白為他守著呢!」
玄鱗站在邊上,喉頭滑滾,手不自覺地握作了拳頭。
王墨落得如今的下場,全是因為他。
是他讓他去的渡頭,揭的黃符紙,才摔斷了腿;是他魂魄歸體,吳庭川成了生死未卜的活死人,吳家人才趕他出了門。
可到頭來,他竟是不怪他。
王墨抿了抿唇,深深呼出口氣,岔開了話題:「嬸子,你有啥話兒想寫不?」
婦人蹙眉想了想:「左不過是些吉利話兒,你寫啥是啥。」
王墨眉眼彎彎,淡淡地笑:「成。」
他執起毛筆蘸好了墨,到硯台邊輕輕颳了刮,才緩緩起了筆。
一筆一划,既沒有力透紙背的筆酣墨飽,也沒有鐵畫銀鉤的筆走龍蛇。
只是挺端方的小字,像這小哥兒人似的踏踏實實,可就是莫名的寫進了玄鱗心裡,寫得他心口子發熱,鼻頭髮酸。
好一會兒,王墨落了筆:「嬸子你瞧瞧,行不?」
婦人小心翼翼地拿起紙頭子,生怕沒乾的墨跡花了,她不識字,伸手點點:「這都啥意思呢?」
王墨頂耐心地給她一句一句地念:「德為世重,壽以人尊。幸逢盛世,樂享遐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