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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9:54:44 作者: 小魚餅乾
玄鱗緊緊抿著唇,牙齒相咬,頜骨收得死緊。
「那不脫衣裳……我把被子掀開,成不?我瞧您裡衣都濕了。」
遲遲等不來應聲,王墨便自作主張地去拉被子,可手才碰到被子邊,那漢子便冷冷地瞪了過來。
他說不清楚那是一雙啥樣的眼睛,渙散裡帶著執拗,像他阿爹獵回去的孤狼,四肢都被麻繩子死死捆著,可一雙眼睛卻莫名的亮堂,像黑暗裡的一道光,往人心口子扎。
王墨收回手,就那麼垂著頭站著,過了好久,他軟聲道:「我沒旁的意思,只是屋裡頭忒熱,這衣裳悶人,脫了能舒坦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枯木一樣的大手陡然鬆開了,炕上的漢子艱澀地、痛苦地閉上了眼。
王墨湊過去,伸手將棉被掀開,緊接著,一股酸臭味撲面而來。
「咋濕成這樣了!」他伸手一摸,被子壓著褥子,全濕透了。
可那根本不是汗透的,稀稀拉拉,一股子刺鼻的騷臭。
王墨愣住,到眼下,他才明白婆子話里的意思,一副癱身子,管不住自己,是吃不得的。
他看去玄鱗,那漢子眼睛閉得死緊,又濃又密的睫毛不住的顫抖,忽然,眼睛睜開了,泛著一層紅:「看夠了?想走還來得及。」
許久,王墨都沒說話。
就在玄鱗以為他要奪門而出時,這小哥兒只是彎下腰,將被掀開一半的棉被簡單疊了疊,轉頭抱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玄鱗瞧著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喉頭哽得厲害——不可能的,咋會有人不嫌棄。
還記得前頭那個,捂著鼻子都還忍不住嘔了出來,驚慌失措的拔腿就跑。就連成日伺候他的老婆子,故作平靜的臉上也總不經意間露出嫌惡。
可這人……都沒有。
王墨返回炕邊,伸手給漢子解盤扣,這回玄鱗沒有阻止,他沉默的,像塊木頭。
喜服下頭沒穿別的,就一副單薄的胸膛,肋骨一條一條的,可是明顯。
王墨詫異,這大個漢子,咋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了,也忒可憐了。
就算他阿娘病入膏肓時,全身都動彈不得,又趕上村子裡鬧饑荒,家家戶戶都窮得緊,也沒讓他阿娘瘦成這樣過。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這水深的大宅子。三年,足以熬得人心如死灰了。
王墨吸了吸鼻子,悶悶道:「衣裳褲子給你尿得可濕,你咋不知道講呢?這麼漚著,不得生瘡啊?」
「你要是管不住尿,就三五不時的往下頭摸摸,濕了得換,要不屁股上得起一片……」
話兒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漢子瘦得乾癟的後背、屁股、大腿,早都起了一層瘡,紅紅腫腫、坑坑窪窪,有些還出了膿水……
想來是伺候的婆子知道吳家大爺沒知覺,吳老夫人又不可能扒了他的衣裳細瞧,便欺上瞞下,得過且過。
王墨垂下的眼睫輕輕抖了抖,轉而卻故作輕鬆地道:「能好,這不算啥大病,能好。」
說著,王墨扶人躺下,轉身將放在椅子上、半濕不濕的棉被抱下來,鋪到地上。
又走回去,費力地將玄鱗拉到炕邊,扶著坐住,他細瘦的手臂自後頭穿過漢子的腋下,將人往地上的棉被拖。
漢子再是瘦,可那一副騎馬獵鷹的骨頭架子,也是大。
王墨牙齒咬著嘴唇邊,胸口裡攢著氣,一寸一寸的,終於將人拖下了炕。
他怕人冷著,將椅子上的暗紅喜服抖摟開,蓋到了他身上。
做完這些,王墨早累得一頭汗,可他沒歇,又爬到炕頭子,將濕透的褥子拽了下來。
他們上河村,一到冬天,被子都打橫了鋪在炕裡頭。講究的人家,炕上打兩排柜子,放換洗的被褥。
他爬上炕,打開裡頭的柜子,果不其然,被子、褥子整整齊齊的疊放著。
王墨手腳利索,沒多會兒,便給炕鋪好了。
乾淨的被褥,有股子曬過太陽的鬆軟的香。
王墨轉頭瞧著還躺在地上的人,走過去,蹲到他跟前:「我到外頭打盆水,回來給你擦擦。你冷不?要不我先給你挪到炕上去?」
王墨問這話,也沒想著玄鱗能回他,卻不想,漢子竟開了口:「不用。」
「啥?」
「不用擦。」玄鱗的右手攥成拳頭,強忍羞恥的顫聲道,「管不住……擦了沒用。」
「咋沒用吶!」王墨伸手將嫁衣往他身下掖了掖,「擦了你也舒坦啊。」
他站起來:「那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一陣腳步聲,玄鱗知道,王墨推門出去了。
龍鳳花燭照不見的昏暗裡,玄鱗眼眶子泛起一層紅,他深吸了幾口子長氣,抬手壓在了眼皮上。
沒多一會兒,王墨就回來了,等湊近些時,玄鱗瞧出來他臉上的脂粉都洗掉了,露出了本來的模樣。
玄鱗長生千年,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王墨這樣的,不算好看,尤其那凹進去的兩頰,一股子窮酸相。
可玄鱗卻莫名的,胸口子生出一股熱,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的,熱。
王墨將漢子擦乾淨,沒給人穿褻衣,連抱帶拖地拉扯回了炕頭子,擺放成臉朝下趴著的姿勢。
他瞧著他後背連到大腿,大大小小的瘡,有些已經爛得發黑了:「你後頭漚得壞了,不能碰,得趴著,我剛去打水,到灶房拿了兩個蛋,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