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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9:54:44 作者: 小魚餅乾
「落轎!」
一聲輕響,轎子應聲落地,就聽得外頭婆子吊著老嗓子催了起來:「這才進院就當自己是個爺了?扭扭捏捏的不像樣兒!」
王墨弓著腰,急慌地出轎子,腳才踩著地,就被邊上人狠扽了一把:「迎你進門呢,說白了就是伺候大爺的,旁的事兒不用你多管,大爺舒坦了,你也就舒坦了。」
王墨忙點頭,蓋頭輕晃,手心裡一把汗。
那老嗓子又開了口:「進了這個門,便是這屋裡的人,心裡得明白自己幾斤幾兩,該做啥、不該做啥,別叫人抓了小辮子,到時候發賣了去。」
王墨心裡一緊,還沒想明白被發賣的是二房還是三房,已經被七手八腳地推到了門邊。
緊接著,雕花木門「嘎吱」一聲打開,王墨被搡了進去。
又聽「嘎吱」一聲響,門被關上了。
屋裡好靜,一點聲響都沒有,炕卻燒得挺旺,熱氣撲人臉。
王墨攥著紅喜帕,在門邊拘謹地站著,見沒人理他,將蓋頭輕輕扯了下來。
兩根鳳花燭立在門口子,泛著幽幽的紅光。
王墨瞅著花燭有點發怔,這花燭可是金貴,上河村里,也就裡長兒子成親時才點過,他阿姐明媒正娶,都捨不得用。
他一個小,能讓這紅燭亮堂一宿,也算是好命吧。
王墨抽回視線,戰戰兢兢地往裡頭瞧。
屋裡頭沒點燈,挺暗,卻挺大,家具擺設也齊全,炕頭上應該是有人,被個挺厚的紅錦被蓋著,瞧不清楚臉。
他有點兒害怕,拿起門口桌台上的油燈,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了兩步,怯懦、慌張的蹭到了炕邊上。
燭火光微微顫了兩顫,王墨垂眼去瞧,褥子、被子都是新的,紅艷艷的繡著鴛鴦牡丹,而吳家大爺正直挺挺地躺著,閉著眼,也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
王墨不敢擾著人,就那麼舉著油燈傻乎乎地站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許是他的目光太灼熱,炕上人忽的睜開了眼,王墨心口子一慌,「啪」的一聲,油燈掉在了地上。
他趕緊蹲下去撿,頭都要埋進胸口裡,方才那一眼……實在太駭人了。
那是一雙久病臥床的眼睛,渙散、無神,帶著模糊的暗光,像是生了綠藻的潭水,混混沌沌的,在那張面黃肌瘦的臉上,沒有半點生氣,和……和他阿娘臨終前一模一樣。
王墨驀地想起來,還沒成親那會兒,他聽人說過,這吳家大爺沒癱時,也是個呼風喚雨的主,頂天立地的漢子,天南海北的闖,和胡人賽過馬、同蠻子比過槍,一身的硬骨頭。
可才三年,就把人熬成了這幅模樣,一把枯槁似的。
正想著,一道嘶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了過來:「我不迫你,你走吧。」
王墨扶燈的手一頓,驚詫地抬起頭,正與那雙眼四目相接。
有那麼一剎,王墨真想站起來拔腿就跑,出了這個門,就是敞闊的天地。
可是不行,他拿了人家八兩銀呢!就這麼走了,他虧心啊。
再說,他跑了能去哪兒,回了家再被王秦氏因為幾兩銀子就發賣了?還是天南海北的漂泊,自此山水無故鄉。
王墨死咬著唇,渾身顫抖起來,他深吸了數口子長氣,「砰咚」一聲跪在了地上:「我、我會好生待您的,爺。」
炕上的漢子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自喉間發出一聲嗤笑:「好生待我?」
*
靈潭有蛇,足千歲,通體玄色,鱗大如盤,不知其長也,呼風喚雨,夙為蛟之。
而玄鱗,就是這條妖蛇。只不過眼下癱在了炕上,再沒了以往的氣勢。
事情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蛇妖玄鱗修行千年,終於等來了渡劫飛升,一念成仙,一念粉骨碎身。
雷霆萬鈞而下,黑海翻起千尺浪,玄鱗被天雷擊穿,蛇身起火,撲進了海里,倉皇間,巨尾打翻了一艘貨船。
等再醒來時,已經是眼前的模樣,名喚吳庭川,玉器行的大當家,卻廢人一樣癱在炕上,除了一條右臂,其餘部位再無知覺。
玄鱗無數次想催動體內的真氣,可這破爛身子卻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他千年的修為,付諸東流,只剩下半縷殘魂,在人間苟延殘喘,還不如死了算了。
玄鱗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紅色嫁衣的人,和前頭的幾個也沒啥大分別,只是嗓子粗了些,一張死白的臉,兩頰都瘦得凹進去了,就一雙眼睛挺大,泛一層水光。
他方才說什麼來著?好生待他。
呵……玄鱗暗自嗤笑,這話兒他聽得都生厭了。
好生待他,他剛醒那會兒,多得是人說好生待他,臥房門都沒有闔上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可是熱鬧。
有甚者,還沒瞧見人影,就已經扯開嗓子嚎哭,替他咒罵天道不公了。
可咋樣,不過半個月,他這院子,再無人肯來,就連做活的老婆子,也陽奉陰違的耍手段。
眼前這人,竟然說要好生待他。
王墨瞧炕上人不說話,也不敢起,只垂著頭小聲道:「爺,我手腳勤快,能做事兒,不趕我走,成嗎?」
他怕人不應,背繃得可緊,快僵住了。
這三年,玄鱗見慣了在他炕邊痛哭流涕的,也見慣了緊皺眉頭、對他滿眼痛惜的,可跪在他跟前搖尾乞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