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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9:54:44 作者: 小魚餅乾
    王娥伸手摸了摸他的圓腦瓜:「阿姐不吃,給小墨吃,長個子。」

    「阿姐,阿娘為啥不醒啊?我叫她她也不應我,是不是我又惹娘生氣了。」八歲的王墨瞧著炕上已無生息的人,紅著眼哭問道。

    王娥將他緊緊摟進懷裡,聲音打著顫:「咋會呢,我們小墨那樣乖,阿娘最疼你了。」

    「阿姐,我想一輩子都和你呆一塊兒,有阿姐在,家就還在。」九歲的王墨站在人群里,神色平靜的瞧著阿爹迎新婦進門兒。

    王娥沒說話,只伸手將王墨的小手握緊了。

    「小墨,阿姐走了,你可咋辦啊……」

    「阿姐,我瞧著那鐵匠是個實在人,有他疼你,我可放心。」十五歲的王墨將攢得不多的銅板往王娥手裡塞,「你別舍不下我,我大了,能頂事兒了。」

    「阿姐背,你娘家有人呢。」

    阿姐、阿姐……

    過去的記憶潮水一樣洶湧,和眼前的景象慢慢重疊,王墨伏在王娥單薄的背上,輕輕磨蹭著她,眼淚順著臉頰傾盆而落,將王娥又髒又破的棉襖浸得透濕。

    日頭偏西,快要沉進山里。

    門口子圍著一群婆子,一見著倆人,什麼表情都有,翻白眼的、冷嗤的、吸鼻子努嘴的……湊頭嚼著舌根:「這不壞了規矩麼!要個成了親的婦人來背,不吉利。」

    「吉利?都擦著正月邊辦喜事兒了,還管啥吉利不吉利。」

    王娥掀開轎簾,將王墨輕輕放下,待人坐穩了,才緩聲道:「今兒個大喜的日子,我們小墨出嫁了,阿姐求老天開眼,保佑你平平安安、喜樂順遂……」

    隔著紅蓋頭,王墨咬住唇放肆地流淚:「嗯。」

    「小墨,有啥事兒了,你就找人給阿姐捎個信,不管咋樣,阿姐都去找你。」說罷,她忙拍了下自己的嘴,「呸呸!瞧我說得啥話!三年麼,也不多久,阿姐等著你回,到時候咱家放鞭炮、擺酒席。」

    「好。」

    「我和你姐夫就跟著轎子走,給你送親,阿姐在你邊上,你甭怕。」

    「我不怕。」

    有阿姐在,我不怕。

    紅艷艷的喜轎終於被抬了起來,水面飄萍似的晃晃蕩盪。

    雪後的山巒,一片茫茫的白。

    上河村到鎮子的這條路上,除了這一頂紅轎、隨行的媒婆,只有王娥和程鐵柱跟在後頭,冷冷清清、寂寂寥寥,沒有半點兒喜氣。

    可王墨卻覺得夠了、知足了,他唯一惦念的人在,就已經圓滿。

    冷風掠著冬寒,呼嘯山野。

    行了不知道多久,轎子忽然停了,緊跟著外頭起了響,有婆子的聲音順著風傳了過來——「咋才來呦,可給人好等!」

    天冷得緊,媒婆搓了搓手心,放嘴邊哈出口氣,白霧繞著脂粉味,混進寒風裡:「張媽媽,您咋來了?以前都不迎的,這回是咋了?」

    張婆子甩著帕子搖頭:「正月里成親,頭頂壓太歲,老夫人嫌晦氣吶!」

    「嫌晦氣……幹啥不等等再辦啊?」

    「不能等不能等!」張婆子諱莫如深的瞧著她,小聲道,「請高人算過的,只得這時候辦。」

    候在一邊的嗩吶班實在等不及了,點頭哈腰的湊過來問:「張媽媽,咱敲是不敲啊?」

    張婆子扭過頭瞧他:「敲!往亮堂了敲!敲好了有賞!」

    「您瞧好吧!」

    嗩吶聲竄天而起,敲鑼打鼓聲震天動地。

    緊接著,轎夫嘹亮地喊:「起轎!」

    轎子穩穩地上了肩,王墨順著被風吹開的小半片縫隙,瞧見了平坦的石板路,知道自己這是到鎮子了。

    王墨的手裡還緊緊攥著錢袋子,他深吸了兩口子長氣,俯低身喚道:「阿姐、阿姐你在嗎?」

    「咋了小墨?阿姐在呢!」

    一陣腳步碎響,王娥才湊近了,就聽「啪」的一聲,靛藍的錢袋子落在了地上。

    扛在肩頭的轎子好高,王墨的聲音自頭頂輕輕地傳來——

    「阿姐,你過好了,我才能安心。」

    「阿姐,我大了,你別擔心我。」

    「阿姐你等我回,咱家好放鞭炮、辦酒席!」

    王娥蹲下/身,將錢袋子拾起來,攥進手心裡。

    再抬眼的工夫,轎子已經行出去好遠。

    王娥逆著風追過去,卻被迎親的人群沖得散開。

    她抱著錢袋子邊哭邊跑,卻如何擠不進去,身後的程鐵柱追上來,將她拉住了:「阿娥,別、別追了。你拿、拿著吧,也好讓他安、安心。」

    王娥緩緩停下步子,北風吹得她頭髮亂飛,她胡亂抹了把淚,朝著漸行漸遠的轎子嘶聲喊道——「小墨!小墨你好好的!好好的!」

    轎子裡,王墨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四章

    日頭落盡,天色擦了黑,轎子順著偏門抬了進去,前頭轎夫啞著嗓子喊——

    「頭進門兒!花好月圓、琴瑟和鳴!」

    過了人聲鼎沸的前院,越往裡走越冷清。王墨一個四房,是不該鬧這大動靜的,卻造化弄人的奏了一路的喜樂。

    嗩吶一響,黃金萬兩,連帶的周遭也熱熱鬧鬧,和正兒八經娶夫郎了似的。

    「再入院兒!長命富貴、金玉滿堂!」

    哎呦可真敢胡想,臉皮都不要了!

    王墨暗啐了自己一口,他一個小,咋能有這登天的心思!這心思,害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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