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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9:54:44 作者: 小魚餅乾
吳家家底厚實,又出手闊綽,就連指頭縫裡抖漏出的碎銀子,也夠尋常人家一年半載的好過活。
旁的都說,凡是沾上吳家,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就是這好的大戶,村里人也不願意將孩子往裡頭送,就因為那個大爺吳庭川,是個癱爺子。
可他家不同,他家的,是後娘。
王墨的手指頭卷著喜帕,頭垂得可低,目光在暗紅的喜服上逡巡,最後也只是沉沉呼出口氣。
上河村的習俗,哥兒、姐兒成親,嫁衣多是自己做,就算王墨繡工不咋好,在這件事兒上也從未懈怠過分毫。
可而今,他繡了好些年的嫁衣卻是安靜的裹在布包里,和家裡給的薄嫁妝一塊兒壓在箱底。
他給人做小,是不能披正紅嫁衣的。
不止此,就連敲鑼打鼓聲也沒有,房前屋後都冷冷清清,只有北風卷著冬寒,往破舊的門板上刮。
王墨伸手緊了緊衣裳,這一動,袖子裡的宣紙便磨著皮膚絲絲拉拉的癢。
他抿了抿唇,將紙頭往袖裡塞了又塞。
門「嘎吱」一聲從外頭打開,一個半大孩子正立在門口。
來人是王虎,身板子又厚又壯,才七八歲的年紀,就已經到王墨肩膀高。
他是家裡的老小子,秦氏寵上天了,慣得蠻不講理,連門也不知道敲。
王墨一陣怔忡,抬頭看過去,就見王虎正翻著眼皮嫌棄的瞧他,哼哼道:「吳家來人了,叫你出去。」
成親規矩多,哥兒、姐兒出門子,家裡有兄弟的,都是叫兄弟抱上轎子,實在沒人了,才下地走。
可王家這情況,王墨不敢奢望半分,再說他一個小,也用不上娶妻的排場。他輕輕應了聲,拿起炕面蓋頭,遮到了頭上。
外頭媒婆子等得久了,有點不耐煩,朝著門裡頭喊起來:「墨哥兒,好了沒有?快著點,別誤了時辰!」
王墨一怔,忙「哎哎」的應下,伸手提住嫁衣厚重的裙擺,往門口走。
蓋頭蓋在頭頂上,輕輕的晃,王墨只能瞧見腳下這小半片的光景,他跨過門檻、到堂屋、進院子,終於磨磨蹭蹭到了轎子邊。
手才摸上繡著金絲牡丹的轎簾,正要掀開,就聽見大門口子一通亂響,緊接著一道熟悉聲音急促地響了起來——
「小墨!小墨!」
「天打雷劈的秦氏!黑心黑肝!我和你拼了!咱倆誰也甭想好活!」
王墨心口子一緊,忙伸手扯下蓋頭。
就在媒婆子「天爺哎快蓋回去!壞了規矩!」的驚呼聲里,他瞧見個瘦弱婦人,逆著呼嘯寒風,滿臉漲紅的急奔了來。
一剎那,王墨感覺腦中一片白,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寒冷北風打在臉上,生生的疼。
他連咽了數口唾沫,顫抖著張開口,可喉嚨卻啞得厲害,只能發出一聲模糊的「阿姐……」
第二章
——「阿姐!」
幾人齊齊轉過頭,就見喜轎邊,王墨正被媒婆拉著腕子,死攔著。
冬日稀薄的日光打在他繡了鴛鴦的暗紅喜服上,凜冽而慘澹。
王娥愣住,久久不能動作。
直到唇角不自覺的發顫,眼睛裡起霧,她才憤恨地吼起來:「王秦氏!你也是做人娘的!咋能幹出這種事兒?!你這是要毀小墨一輩子啊!」
大門口子,秦秋霜也是一怔,尤其瞧見王娥如此作怒,慌亂地往後頭連退了好幾步。
可很快,她便想明白了,王娥伙著程鐵柱,攏共才倆人,王家這屋裡頭,可都是她家的親戚,她怕個甚?!
秦秋霜穩住腳,定了定氣,指著王娥的鼻子就罵起來:「小賤蹄子,八百年不回來,回來就耀武揚威,誰給你的狗膽子?!我可是你娘!」
王娥紅著眼:「我娘?我娘是王陳氏,葬在王家祖墳,你算哪門子的娘?!」
院裡頭媒婆、轎夫、本家的幾個親戚都在,秦秋霜立不住威、掛不住臉,眼見王娥要進門,生怕她攪和了婚事,急得邊跺腳邊朝院裡喊起來:「都瞧啥呢!還不快過來攔人!」
一陣急促腳步聲,秦氏娘家的幾個親戚婆子全都跑了過來。
不消片刻,便將不多敞闊的門口子堵得嚴嚴實實。
秦秋霜站在最前頭,一把嗓子磨刀似的刺耳朵:「不管你認不認,王家也是我說了算!你個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這還輪不到你說話!」
王娥唇邊發抖:「我在這裡長到二十歲,到如今卻是門都進不得了?!」
婆子們見這瘦弱婦人一點兒不肯服軟,登即變了臉色,作勢擼起袖子、輪圓膀子。
程鐵柱怕王娥挨了欺負,擋在她前頭,臉面繃得死緊:「你、你們想幹啥!我和阿娥打、打家裡頭過來,冒、冒著風雪行了三、三天兩夜,半刻沒、沒敢歇。好、好不容易到了娘家門、門口子,咋還進、進不得……」
程鐵柱天生口吃,平素里不咋肯說話,要不是氣急了,還得憋著。
可他話兒還沒說完,秦秋霜便吊著眉毛譏嘲起來:「舌頭都捋不平順,還想擱這兒吵架了?!」
一被人笑話,程鐵柱挺魁實的身子忙往後縮了起來,耳根連著頸子起了一片紅:「我、我沒有……」
秦秋霜卻不依不饒,手叉腰的罵起來:「那你杵在門口子作甚?!混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