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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2:25:04 作者: 栗連
「不行,得給她點顏色看看。」陳苹苹氣炸,「賤人太惡毒!」
「狗咬你一口,你還去咬狗?」趙亦搖頭。
「難不成就算了!?」
趙亦不置可否。事情涉及到別人,她就「去他大爺的獨孤九劍」,涉及到她自己,她就立刻風清揚上身。報復這種行為在她看來完全無謂,費時費力,不如干點正事。
「毛毛姐!你也太好欺負了!她一定還會再來害你的!」
「狗咬你一口,還能讓它咬到第二口?」
柏鈞研眯眼笑,在她的淡定中讀到了一種渾然天成的霸道。太殘酷了,無視敵人,是對敵人最大的羞辱。
「行了,讓你毛毛姐歇會兒。」柏鈞研拎著趙亦的領子往裡走,「先洗澡去,洗乾淨出來吃飯,髒小孩。」
趙亦哪曾被人當貓拎過,驚得一時沒回過神,等回過神,手裡又被塞了一小碗粟米粥。
「房間裡有溫泉,泡不要超過15分鐘。粥先喝掉,小心低血糖,小心燙。」
事無巨細一概叮嚀,真把她當小孩子對待。
趙亦靠著溫泉池,稍微放縱自己愣了一會兒神。
這地方清雅,青石砌地,牆角一樽雨過天青色的花瓶,瓶中曲曲折折插了一枝素心臘梅,如此清雅之地,適合清談與禪想,趙亦卻滿腦子紅塵俗事。
她在想前一天晚上。
柏鈞研牽起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反而緊緊抓住,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其實就算電話真打給她爸也不會怎麼樣,他不會真的不管她,由她爸出面跟林倩迪疏通,很容易就能了結這件事。她甚至都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挨打,最多也就得到一個失望的眼神。
但她就是十分恐懼他失望的眼神。
一個都承受不住。
像有第六感,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趙亦泡在熱湯池中,看到來電顯示,身上乍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儘量鎮定喊了一聲「爸」,心裡卻在萬馬奔騰:沒有做出拘留決定難道也會通知家屬?她爸為什麼從百忙之中突然給她打電話?
「趙亦。」趙參謀長永遠連名帶姓一起叫女兒,嚴肅得好像長官訓話,趙亦也像士兵聆訓,沉默地等待電話那頭進一步指示。
「最近工作怎麼樣?」
「還好。」
「生活怎麼樣?」
「也好。」
「北京天氣怎麼樣?」
「還不錯。」
趙亦言簡意賅,每次問答都是老三樣,像政治輔導員例行公事。她不認為她爸期待聽到她詳細闡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當初她要轉系他就不贊同,然而被愛情的小火苗一燎,她昏了頭腦,生平第一次忤逆她爸,自作主張偷偷轉了系。直到畢業留美工作,她爸才知道她的作為,整整三年不肯與她見面,並視她為家門之恥——趙參謀長認為只有從事基礎科學才能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好比那些兩彈元勛,至於經濟金融,不過耍耍滑頭,雕蟲小技。
趙亦答完首長問話,原地稍息,不再多言。理論上,一個正常的對話還應該包含她對長輩身體的關心,但之前她每次問及,都被一句「管好你自己就行」給打發。趙參謀長有專屬的醫療團隊,隨便一個頭疼腦熱都能請來專家會診,趙亦後來漸漸領悟,可能她口頭的那些噓寒問暖,在他眼中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此時此刻,沉默是金。
這種略微尷尬的沉默通常會持續十秒,之後長官便會以一句「就這樣,掛了」結束這個短暫的親情電話。趙亦在心中默數,數到十,沒有掛,又數到五,忽然感到有點緊張,這時對面終於重新發話:「趙亦,你最近,個人生活怎麼樣了?」
這個問題令人始料未及,但又十分合乎情理。她26歲,沒談過戀愛,眼睛一眨就成為大眾媒體所定義的「剩女」。只有中國媒體敢這樣毫無所謂地使用這種政治不正確的詞彙,因為絕大多數中國父母都認為結婚生子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只是對象換成趙亦和她爸,這個對話就顯得有點石破天驚。
她壓了壓驚,儘量平靜地回答:「沒變化,還單身。」
「那正好,張政委有個侄子介紹給你,下周你回趟家,跟他見個面,我看了,小伙子不錯,差不多就定下吧,就這樣,掛了。」
這次電話掛得很快,趙亦有種錯覺,她爸對這個話題比她更加適應不良。張政委?腦海浮現一雙炯炯有神的鼻孔,大院裡的孩子背後偷偷叫他牛魔王。牛魔王脾氣不好,不容違抗,所以她這是被安排了一場壓力測試型的相親?不,她爸說的是「差不多就定下」,這是通知她去和未婚夫見面。
趙亦亦喜亦悲。喜的是她爸主動開口讓她回家一趟,悲的是未必是真想要她回家,或許只是迫於來自張政委的壓力。
心如鉛墜,整個人隨之慢慢滑落到池底。趙亦緩解壓力的方式別處心裁——通過給自己施加更大的外部壓力。洗澡時泡浴缸,度假時浮潛,百忙之中甚至考下了cmas四星潛水證,因為超強水壓能讓她全方位身心放空。
溫泉池淺,消耗體能卻迅速,趙亦輕輕往外吐氣泡,很快感覺供氧不足,正要出來透口氣,突然腋下多出一雙有力臂膀,嘩啦一下將她整個從水裡撈出。
「趙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