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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只是……

    陳阿嬌是想出長安的。

    他放縱了自己,善良了那麼一次。

    他希望陳阿嬌離開長安,其實說出來的句句都是假話,他張湯最愛的是自己的官位,自己的權勢,區區一個女人,怎麼能夠影響自己的決定?

    張湯真的,只是想放縱自己那麼一回。

    善良這種東西,在他五歲的時候設堂審鼠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

    不管真的陳阿嬌是不是活著,名義上她已經死了,那麼張湯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沒有了外戚的陳阿嬌,再也無法成為那些人的幌子,即便是有一天有人找到了她,她也不再頂著翁主的名頭了。

    他歹毒,善良只是那麼一瞬間的。

    缺少生活常識的陳阿嬌,將自己身上的東西當掉了,他找到她的時候,卻只看到她失魂落魄。在得知她有孕不能離開的時候,張湯竟然覺得荒誕,原來老天天生是要自己做個惡人的,他這放縱一次的善良也不被允許。

    那麼,他就這樣繼續歹毒下去好了。

    他繼續結交自己的朋黨,私下裡也有自己很好的朋友,只是沒有別人知道,在朝堂上跟汲黯死磕到底,朝堂下面繼續尋找朝中官員們的罪證。與自己不和的人若是犯事,不必避嫌,有一丁點兒的證據,也能夠將事情擴大,最後屈打成招。與自己關係好的人,除非是掩不住的大罪,張湯都不會往上面遞奏簡。

    他終究只是個善於玩弄權勢的人。

    匈奴和親,淮南王郡主劉陵又心懷鬼胎地來了,其實他對這個女人並沒有多大的好感,也談不上有多厭惡。一定程度上來說,劉陵其實是個很優秀的人,心思細密狠辣,種種歹毒的手段與自己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然而張湯不理解她忽然之間說出的自己「變心」了這句話,張湯從不覺得自己有心,自然變心之說,也就無從談起。

    劉徹都說自己的姐姐劉陵乃是個難纏的女人。張湯算是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與淮南王之間的事情,是劉徹逐步設計出來的,將計就計,以後削藩的事情還早,現在是虛與委蛇的時候。

    陳阿嬌的事情,也只是偶爾地傳入他的耳朵,他很忙。

    劉陵又來了一次,這一次約他在驛館飲酒,她強牽著張湯的袖子,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興許是劉陵身上那奇怪的香味蠱惑了他,他竟然喝了一杯又一杯,劉陵說,那是木香的味道。

    他終究還是喝多了,竟然沒有分清眼前的人是誰,夢裡面只有香味,沁人心脾,又讓人冷徹的木香。

    劉陵的笑是藏在端莊下面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他醉了,早就已經看不清。

    酒後容易亂性,他總是錯。

    只是這一次,錯得離譜。

    恍惚之間,那一張臉就變了……

    張湯做了一個夢,很長又很短的一個夢,夢裡的世界都是紅色的,人說醉後吐真言,他也說了真話。

    他喊錯了劉陵的名字。

    ……

    紅燭一夜,酒氣未消,夢醒了,木香的味道也散了。

    劉陵就躺在他的身邊,冷笑著看他。

    這一個夢,是在詔獄門口,陳阿嬌掌摑他的根源。

    猜也猜得出,劉陵必是將這件事情告訴了陳阿嬌的。

    她打的不是他,而是他那僭越之心,他那覬覦之心,還有他對她的褻瀆。

    誤把長安作洛陽,卻道長河歸處來。

    那時,他跪在她面前,縈繞在心間的,還是那木香的味道。

    終究只是不可能的奢望。

    他走進去詔獄裡面的時候,只看到了劉陵躺在地上的冰冷身軀。

    獄卒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而張湯只是默立。

    從此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了。

    他壓抑著那些應該壓抑的東西,再也不敢動半分的念想,因為這個時候,他的想法,也許就害了她了。

    陳阿嬌,又回宮了。

    像是劉陵的事情不存在,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的隔閡那樣。

    在一片灰燼的背後,她在坊間的住處,已經付之一炬,那一刻的陳阿嬌,是他永遠也觸摸不到的。

    他走到她身前三步遠,然後她將那已經斷裂成兩塊的素玉遞給他,張湯,可願幫我?

    他接過了那斷裂的玉,卻像是冥冥之間已經看到了結局。

    自詡狠辣的她,敢披皇袍的她,步步算計的她……

    而他的官,也越來越大,從當初的小小判官,到現在的御史大夫,張湯走得夠遠,爬得夠高了,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再是劉徹最親近的臣子。

    然而他還是希望----五銖錢,鹽鐵論。

    桑弘羊說,鹽鐵一出,血流成河。

    張湯卻說,若有一天,能因鹽鐵而死一位重臣,便可以順勢使鹽鐵行天下了。

    那個時候的桑弘羊,沒有說話。

    這句話的分量在哪裡,他很清楚。

    在張湯說完這句話之後的半年,他終於還是出事了。

    一日日地挑選合適的石頭堆積在盆里,有時高有時矮,陶氏就在旁邊看著,似乎只是看著,張湯也不想解釋。

    拼不回去的素玉,堆不起來的盆石。

    他唯一會侍弄的,不過是窗台上的碗蓮,那東西其實不需要自己的侍弄,張湯不過任由它自生自滅,竟然也長出來了。

    減宣對自己不滿,他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至於寧成----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寧成想要對自己不利,張湯一察覺就已經對寧成下手了,誠如陳阿嬌所言,沒有什麼下不去手的。

    知遇之恩,在事關自己的利益的時候,什麼也不是。

    張湯親手送走了自己的恩師,也送走了基本無辜的嚴助,還有早先的許許多多人,他殺的人太多了。

    寧成說,六道輪迴,自己入畜生道。

    張湯不懂那些,都是西邊來的怪人胡亂說的吧?

    減宣立刻要讓人帶他走,張湯卻說,待我放好最後這一塊石頭。

    最後一塊石頭,是他把玩了很久的,已經有些光滑,不像別的石頭那樣長滿青苔,便輕輕地放上去了,沒有掉下來。

    然後他對減宣說,可以走了。

    減宣是位狠角色,陳阿嬌不是沒有提醒過張湯注意,但張湯知道,有的事情是逃不過的。

    他對鹽鐵之律,始終還是有執念的。

    這些年以來,犯在張湯手裡的人很多,跟張湯結仇的人也很多,他能夠搜集別人的把柄,別人也會搜集他張湯的把柄,任何事情都是雙面的。

    逃不過。

    所以他處之泰然。

    只是沒有想到,她會親自來。

    彼時,他在看劍。那是減宣丟下來的,一把好劍,還是自己常常佩在身邊的那一把。

    鮫皮的劍鞘,冰冷的劍身。

    他將這三尺青鋒橫在自己膝上,如老僧入定一般。

    在她來的時候,他只是悄悄將之藏起。

    而後他再次放縱了自己,要了酒,卻是她為自己端來,甚至還帶來了藥。

    陳阿嬌要為他上藥,只是他將死之人,又何必呢?

    一杯酒,不消愁,卻讓他想起了往事。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也許比自己以往跟陳阿嬌說的話還要多,因為人死了,就再也說不成了。

    張湯以為自己說著說著,就能說出自己最想說的真心話來,可惜依舊沒有。

    他已經習慣了在她面前壓抑自己,以至於已經不會說出什麼真話來了。

    請她閉上眼,是想幹什麼呢?

    張湯的手,已經伸出去了,他甚至已經身子前傾,看得見她遠山黛的眉,濃密的睫毛,微微抿著的菱唇,習慣了看著她看人時候那種淡然的目光,此刻乍一見她就這樣閉上眼睛,似乎睡著,十分彆扭。

    他逐漸地挨近了,手掌幾乎就要落到她鬢邊,唇也貼近了,只是在接近這心中的木香之時,他又醒了。

    這是一個夢,一個會醒來的夢。

    而張湯,醒得太早了。

    他的手,終究還是緩慢地垂了下來,即便近在咫尺,也無法觸摸。

    張湯撤回了,正襟危坐,讓自己眼眸之中的熱度褪去,只剩下原本的冷淡,便這樣,靜靜地,將她刻在自己最後的時光里吧。

    她睜開眼,這個夢,就徹底地醒了。

    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想,她還是知道自己的感情的----興許應該感謝劉陵。

    陳阿嬌緩步離開了,他沒有看到她回頭,也許是因為她回頭的時候已經被擋住了吧?

    她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也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

    殿下,保重。

    只是沒有說出來的是,他寧願這個夢,永遠也不要醒。

    作者有話要說:多少抖M會點進來……只因為他是遙不可及永遠的白月光,不會變成飯粒=_=

    勤奮可愛有節操的作者躺平求包養

    第107章番外阿嬌養豬

    洛陽城有個漂亮又有本事的女老闆,一向是為人稱道。

    一杯酒樓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在鹽鐵官營之後,打擊的其實只是那些不法大商人,在陳阿嬌這裡看來,雖然手段殘酷了一些,然而畢竟規整了整個市場上流動的貨幣,小商人們的生活還是很滋潤的。

    在漢武帝還沒玩什麼酒類專賣之前,陳阿嬌的日子還是能夠活下去的。

    一杯酒樓,不如說是一杯大飯店。

    倚在樓上的人懶懶打了個呵欠,看著樓下櫃檯前面正在打算盤的趙婉畫,端著手中的酒喝了一口。

    「嘖,這酒,好啊!」

    「哈哈,聽我的總是沒錯的,老張,你這次從蜀地回來怕是帶了不少的好東西吧?」

    「洛□阜民豐,我這東西帶到這裡來也好賣啊。」

    「對了,你聽說了嗎?陛下準備傳位於太子了。」

    「陛下年富力強,怎麼可能退位?」

    「這事情已經成為發生的事情了,長安那邊的消息早就傳出來了,只是到我們這邊還需要一些時間。驛馬快報都在長安晃了幾圈了,我看到可是嚇人得很。」

    ……

    正在樓下的人談論的時候,驛馬快報真的來了。

    一匹快馬從城門口進來,揚著一面大旗,大聲喊著新帝登基的消息,於是所有聽到的人都跪下來山呼萬歲。

    只有那一杯酒樓的老闆娘,站在上面,打了個呵欠輕笑一聲。

    那小子也當皇帝了嗎?

    人各有命,他要怎麼選擇還是他的事情,十多歲的小屁孩兒能當好什麼皇帝?現在還不是捉弄著滿朝文武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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