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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傷口,總是要自己舔的。

    在車上的時候,陳阿嬌就看到減宣了,不過這個時候的減宣一臉的晦氣,似乎發生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道上面遇見,減宣也看到了陳阿嬌,卻沒有行禮,陳阿嬌也沒有介意,只是用一種平淡的目光看著他。

    接著車子就過去了,陳阿嬌來到張湯府上,一片狼藉。

    陶氏竟然沒有哭,小安世眼圈是紅紅的,陳阿嬌出現在門外,慢慢地走進來。

    這個時候,陶氏回過頭,看到陳阿嬌,面無表情,等她走近了,竟然笑了一聲:「殿下這個時候來,是看笑話的嗎?」

    她知道陶氏其實一直不喜歡自己,就像是她早已經知道張湯壓抑的感情,她原本是不怎麼清楚的,如若不是被劉陵死前那隱晦的一句話道破,現在陳阿嬌都不會知道。

    只是感情的東西,從來無法回應。

    這個時候陶氏能笑得出來,陳阿嬌卻笑不出來,她只是蹲下來,看向張安世,張安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這個不久之前還跟浮生一起伴讀的孩子,淚痕未乾,沉默地站在那裡。

    陳阿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這孩子的頭頂,卻被站在一旁的陶氏一手揮開了。

    她看向陶氏,眼底並沒有什麼驚訝,仿佛對這一幕早有預感,只是站在陳阿嬌身後的趙婉畫卻有些不分,然而這裡畢竟是張湯的家,陶氏又是張湯遺孀,她怎麼做,都不會錯的。

    陶氏迎著陳阿嬌的目光冷冷道:「殿下逼死了他,還不夠嗎?」

    有的事情,只要刻意想打聽,沒有什麼不能知道的。

    張湯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不是自己的妻子,也不是自己的孩子,更不是什麼至交好友,而是陳阿嬌----這個大漢朝身份尊貴的女人。

    陶氏不喜歡陳阿嬌,作為張湯的妻子,她又如何不知道張湯內心的變化?只是她不說,將自己所有的猜疑都咽下去。張湯是個很自律的人,他習慣於逼迫自己,所以他不會做出任何越界的行為。只是原本她以為張湯無情無愛,最後卻讓她看到了陳阿嬌的出現。

    現在張湯已經自刎,曾經不能說的,她現在都想說出來!

    然而在她開口之前,陳阿嬌淡淡的一句話,讓她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陳阿嬌說:「煙雲散了,恩怨解了。」

    陶氏忽然就跪在地上哭起來,號啕的大哭,張安世年紀小,可有時候他可能才是最明白自己父親的人,他曾經給浮生建議,將張湯的碗蓮給陳阿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握住陶氏的手,張安世竟然沒有哭,只是抬頭看陳阿嬌,問道:「殿下是來看父親的嗎?」

    陳阿嬌卻知道,張湯不在這裡,案子還沒了解,張湯還在廷尉府,他待了很久的廷尉府。

    她緩緩地閉眼,攏在袖中的手指掐緊了,只是搖頭,「罷了,我回宮了。」

    從堂屋出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這清閒的小院子裡面的東西,那長方盆,還有盆里碼著的大大小小的石頭,沒有盆栽,只有一個碼上了石頭的長方盆,張湯兩年前就在碼這假山石了,看上去這些東西也堆了有些時間……

    兩年的時間,除了碗蓮,沒有養出任何一株花糙,只有這冰冰冷冷的石頭,堅硬,厚重,像張湯一樣帶著凝煞的氣息。

    他說,用這一雙沾染滿血腥的雙手去侍弄花糙,怕是連花糙都會枯萎的。

    所以張湯,便由著這長方盆里的石頭,越堆越高,卻始終沒有為之配上花花糙糙。

    陳阿嬌就這樣走了,世事流年,又是白衣蒼狗,轉瞬的東西,生生死死不必在意,只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張湯怎麼能夠白死呢?

    他亦正亦邪,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但踏出張湯府邸大門的時候,她敬他。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一手炮製此案的減宣,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只在張湯家裡搜出了五百金,還都是劉徹賞賜的。

    減宣口口聲聲說張湯貪贓枉法,與淮南王等人如何如何勾結,卻沒有找到十足的證據,他唯一用來要挾張湯的,不過是當初劉陵的事情,更何況,張湯並非畏罪自殺----這一點減宣知道,張湯也知道。

    減宣內心之中對劉陵的事情有猜測,可是他知道,張湯死了,事情對於自己來說,幾乎就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不管如何,沒有證據,人又死了,減宣已經找不到還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在抄家回去當晚,減宣即自刎而死。

    余者朱買臣等三長史,惶惶不安,負責此案的減宣當天便已經自刎,將置他們這些人於何地呢?

    張湯始死之前,還在大力與桑弘羊推進鹽鐵官營,朝廷上頭一大片反對的聲音,這一次張湯落難,不希望鹽鐵官營的官員們狠了命地落井下石。

    張湯,不得不死。

    他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吧?

    第二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

    劉徹沒有來到椒房殿,他在宣室殿----殺人。

    抄張湯家的結果一出來,劉徹的御筆,就已經成為了殺人的刀劍。硃筆一批,落下的是人頭。

    雷厲風行,整個朝廷都變天了。

    張湯案牽連之廣,實屬罕見。

    劉徹著江充、主父偃、霍光、兒寬等人負責此案,尤其重用了在朝中表現素來狠辣的江充,將牽連毀謗之人全部投入大獄,論罪處死。

    長史朱買臣等人告罪上疏,奏簡卻沒有能夠到達劉徹那裡,被劉徹一道旨意處死。在旨意下達的時候,陳阿嬌在椒房殿中燒了幾封奏簡,看著張安世有意送到椒房殿的那裝滿石頭的長方盆,背對著趙婉畫說:「讓江繡衣不用擔心。」

    一個人去了,可是陳阿嬌的生活並沒有改變。

    朝中的風雲持續了近半年,張湯下葬的那一天陳阿嬌沒有去,他死後甚至被封侯拜相,有世襲的爵位,他一生風雲了結了,他的兒子還會成為侯。

    有的事情,在張湯自刎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比如必定會有人因為張湯的事情被牽連,比如此後落井下石誣陷自己的老狐狸們也會露出馬腳,比如劉徹大筆勾勒的殺戮之圖----為鹽鐵官營掃清道路,似乎只是個巧合。

    正所謂,時勢造英雄。張湯之死,一則情困於心,負累於身;一則勢之所必然,又因勢而利導,偶然之中夾雜必然,必然之中藏著偶然。

    歷史的車軌,在張湯的身上輕輕地拐了一個彎,然而結果並沒有改變。

    事關鹽鐵官營,整個朝廷反對的聲音一下小了許多,江充平步青雲,主父偃的官位也一直飄忽不定地忽上忽下,而桑弘羊----這個不久之前根本不受看重的內朝小吏,忽然就成為了大司農,主管各方經濟要事。

    從商人之子,到如今權高一時,桑弘羊也沒有什麼高興的意味,他只是依舊嚴謹,卻不過分嚴苛。他雖理解張湯,卻終究不是張湯。

    陳阿嬌此後也遇到過他,只不過寒暄兩句便走了,倒是與張湯曾經的死對頭汲黯之間,有過一些對話。

    只是細細想起來,已經不怎麼記得清了。

    朝中完全安穩下來已經是一年之後,鹽鐵官營的力度空前加強,劉徹的集權,也終於到達了頂峰,再征匈奴,渾邪王歸順……

    浮生一天天長大,而張安世已經在朝為官了。

    李妍是在一個天氣很好的晚上歿了的,陳阿嬌為她操辦了喪事,王太后經過這麼多年似乎也看開了,不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她母家也因為受到張湯之死的牽連,田蚡田勝被汲黯打擊,從田蚡府上抄出萬萬錢,這才是真貪、巨貪。

    浮生偶爾也去看看王太后,他長高了,見識也與小時候不一樣了,只是他還是那麼孝順,喜歡在夏天,將碗蓮端到自己母后的窗邊。

    有一天陳阿嬌問他:「孤的這一雙手,又能夠侍弄花糙嗎?」

    浮生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也就沒有回答,只是沉默。陳阿嬌本來也沒有準備讓他回答,只是揮手讓他去太學旁聽。

    在浮生十歲的這一天,陳阿嬌終於決定走了,她給劉徹留下了一封信,告知了自己的去向,然後拿著令牌出去,主父偃正在城牆根下等她。

    已經備好了的馬車,一路紅塵滾滾向著洛陽去了。

    威勢越發含而不露的劉徹,接過了郭舍人遞上來的帛書,展開看了,卻忍不住一笑。

    「陛下,殿下都走了,您還怎麼笑得出來?」

    郭舍人納悶極了。

    劉徹卻嘆了一聲,唇邊笑意卻不減,「朕以為她還恨著,以為她忘了,可是終究……」

    她還是沒有忘記的,他們之間的約定。

    張湯跟陳阿嬌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在劉徹心中盤旋了許久,但是他沒有問。

    他不敢問。

    直到知道這一點的時候,劉徹才知道,其實在這一場爭戰之中,自己從來沒有過勝算。

    因為他愛得不灑脫,他愛得卑微。

    遠遠地見著了洛陽的繁華風物,陳阿嬌坐在車裡,脫去了繁複的宮裝,只有一身輕巧的深衣,淺淺的藍色,水一樣柔和。

    主父偃坐在車轅上,打了個呵欠,看著眼前繁華有序的洛陽城景,懶洋洋地嘆道:「鹽鐵行天下咯……」

    張湯雖死,則鹽鐵行天下。

    陳阿嬌坐在車內,輕輕一勾唇。

    作者有話要說:劉徹的承諾什麼的,也就是浮生長大了,他倆直接退隱江湖(喂!)後面的結局不用寫得太明。

    接下來會陸陸續續丟一些比較虐的番外,張湯的還在考慮,想甜基本沒可能,這位只有越寫越虐的份兒。

    趙婉畫被追殺期間的一個故事,張安世和浮生之間的故事,頂多在加個主父偃汲黯什麼的……

    如果有張湯和趙婉畫的,絕對是虐,別的比較平淡。甜番外什麼的,我說我不會寫會不會被打死……

    【正文完】

    ☆、第105章番外趙婉畫

    她是個孤兒,跟著那些買賣奴隸的人一起走,一年之間會換不少主人。

    她的臉,是在一次意外之中被劃傷的。

    主人家的小姐不喜歡自己的身邊有別的漂亮女孩子,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小姐就順手撿起碎裂的陶片,劃向了她的臉……

    趙婉畫其實很早就接受現實了。

    破相了的女奴是賣不出去了的,市儈的商人們是不會喜歡她的,她再次被專賣出去,又待在了奴場上,這一次,卻再也沒有人將她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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