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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錯不在碗蓮。」
陳阿嬌搖頭,然後道:「你過來,攤開手。」
劉弗陵,也就是浮生,一步一步挪了過去,這在別人眼中天賦異稟的小子,在自己老娘面前也就是個渣,怕極了。
陳阿嬌半分情也不留,直接一戒尺落下去,打在了浮生的小手上,這孩子倒是也能忍,他知道自己是錯了,但是還沒有想到到底是哪裡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陳阿嬌學來的,有痛不會喊出來,有委屈也只會自己咬著牙忍。這外表軟糯,內心倔強,幾乎與陳阿嬌自己如出一轍。
她打一下也有些下不去手,手一抖,卻還是一閉眼再次一戒尺下去。
「啪!」
「啪!」
她連著打了五下,最後是張安世看小浮生咬住了嘴唇,幾乎留下了一道白印子,有些不忍心,走上前來道:「皇后殿下,太子只是一時頑劣,並非性情天生如此,還請殿下留情。」
陳阿嬌正好已經無法動手,看浮生這孩子咬住嘴唇,那眼淚含在眼眶裡,打著轉,就是不掉下來,死忍著,這要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誰!
將那戒尺一扔,陳阿嬌冷肅著臉道:「帶他下去洗乾淨,另為安世公子換下髒污衣袍。」
「是。」
之後陳阿嬌又對浮生說道:「你自己想想錯在哪裡,我不再問你,後莫再犯。」
宮人帶著張安世和小浮生一起下去了,小浮生的手腫著,張安世換好了衣服就走了過來,他看到宮人正在給小浮生上藥,於是道:「姐姐可否先下去?」
那宮人忙放下藥,知道這小公子乃是極得寵的,而且很是懂事,不敢違命,退到了一邊。
張安世年紀雖小,已經有日後翩翩美男子的氣度了,只是此刻他站在那裡,比小浮生略高一些,他坐下,然後垂眼,頗有他父親張湯低眉斂目的時候那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以後不可再胡鬧了,皇后殿下和陛下可不喜歡你這樣一直胡鬧下去。」
張安世是知道陳阿嬌並非單單因碗蓮而生氣的。
小浮生聽到玩伴說話了,那眼淚終於落下來,又用手背使勁擦,看得張安世無奈,這小子跟大人一樣去哄他,然後勸道:「殿下不問你,是要你慢慢想,大了就知道了,我父親也有碗蓮,回去我問父親討了,你再給殿下吧。」
小浮生點了點頭,終於不哭了。
而殿內,劉徹嘆了口氣,手撫上陳阿嬌的脊背,輕笑:「打在兒身,疼在娘心,你自己下手那麼狠,不知道是不是傷到自己呢?」
陳阿嬌一抹自己眼角的淚,卻又給他氣笑了,「要你多嘴!」
劉徹將她攬在懷裡,「傻阿嬌。」
他自然知道她為什麼罰浮生,不是因為碗蓮,而是因為張安世的袖子。
「你才傻!」
她毫不留情地罵了回去。
郭舍人在殿外通報導:「陛下,義縱、減宣有事求見,已在宣室殿等候。」
「陛下先去吧。」陳阿嬌一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了,聯想了一下近期朝堂上的情況,她也大致知道了。
推恩令的事情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後面需要的是長效措施,之後就是----鹽鐵官營。
寧成反對鹽鐵官營,這原本就在陳阿嬌的預料之中。
她看劉徹去了,轉身回頭,彎腰捧起已經裝了半碗泥的碗蓮,喃喃道:「青蓮污濁……」
還在夏日,天氣總是變化得很快的,一轉眼,已烏雲覆頂。
☆、第一百零一章傾覆
張湯府中,他難得有一日休息的時候,正在窗前站著,手中握著一封竹簡,這是最新出的鹽鐵律,他眼底的深邃不曾變淺,雙手一背,那脊背筆挺,卻是輕輕地扯了一下唇角,幾分冷笑。
眼底的煞氣,緩緩地凝結起來,又漸漸地隱沒在了最深處。
他聽到外面有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張安世從宮中回來了。
陶氏問道:「怎麼換了一身衣裳?」
張安世答道:「不小心弄髒了。」
於是陶氏沉默,她應該能夠想到是怎麼回事,良久摸了摸張安世的手,又道:「換了就好。」
張湯走到正屋裡去,果然瞧見張安世換了一身衣裳,不過他沒有多問,只是張安世一看到他,卻像是有什麼話說。
「有事?」張湯淡淡問了一句。
張安世低頭,答道:「太子於椒房殿中毀了皇后殿下今歲新養的碗蓮,孩兒瞧見父親也有一碗……「
這一下,張湯的目光移向了自己窗台上放著的那青瓷大碗裡面的蓮花,幾片翠色的荷葉浮在水面上,也有的高高地支出水面,亭亭淨植,一朵蓮花已經是菡萏欲開。
「留著也無用,改日進宮拿去吧,昨日要你背的書可曾會了?」
張湯只是輕易地就答應了,然後將話題轉向了別處。
而陶氏,不知為何抬起頭來看著他,看著他的背影。
近暮的時候,有人來報張湯,說是宮中召集議事,他終於將那一封竹簡放下了,穿上官服,烏木簪子將冠束好,在夜將至的時候,到了宣室殿。
寧成也終於該倒了。
前些天一批大臣屢次上本參寧成,指證寧成多有徇私枉法,寧成又是一方豪強,鹽鐵收歸官營,利潤都歸於朝廷,觸犯了寧成的利益,他自然不願意主動推行此法,甚至還多番反對,公然在朝廷上指責劉徹的心腹桑弘羊等人,就是張湯在一旁勸他,竟然也被寧成罵成了忘恩負義的東西。
現下,正是好戲開場的時候。
在進宣室殿前,他不知為何向著椒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才進去。
劉徹臉上沒有表情,殿內已經掌燈,看上去還是挺亮堂。
「義縱、減宣治寧成事,貪贓枉法,徇私舞弊,且結黨營私,已經觸犯朕的底線,此人不能再留,朕已經著人緝拿寧成,包圍其府邸,今夜還要請諸位一同為其定罪。」
劉徹波瀾不驚地說著,看了一眼眾人的表情,看樣子他的心腹們都是很聰明的人,早就想到了自己會對寧成下手,這個時候都不怎麼驚訝。
於是劉徹又繼續道:「另有寧成等人的豪強朋黨,一併拿下。減宣、義縱治寧成事。」
減宣與義縱二人皆出領命,張湯只是低頭看著自己身前三尺的地面,不動聲色。
次日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寧成已經不在自己的府中了,而是在廷尉詔獄裡。
張湯已經有許久沒有踏足此地了,他已經是御史大夫,不再是當年的判官和廷尉,現在他位列三公,全朝唯有衛青能夠與他比肩,就是中大夫朱買臣等人,也曾經被張湯治過罪。張湯幾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了,因為劉徹很是信任倚重他。其實張湯知道自己手上殺孽太多,而且最開始發跡也並非那麼乾淨。
從小吏之子一路走過來,從地方上的小官,一直走到今天,哪裡有什麼絕對乾淨的說法?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官場尤其如此。
他不喜歡穿顏色太淺淡的衣服,因為那讓他覺得自己配不上。
張湯收回自己打量這熟悉的庭院的目光,在此前一天,這裡還是寧成在管轄的,只可惜----已經讓張湯有些認不得了。
寧成生性乃是暴戾,最喜以酷刑折磨人,所以這庭院之中完全是一片血腥的慘澹,他看向自己腳下的地面,深褐色的。
他重新進入了詔獄之中,經過了陰暗的甬道,像是很久以前那樣,踏進去。
只是他不再是廷尉,而是御史大夫。
以位列三公之尊,踏足此處,讓張湯忽然有一種走到盡頭的預感。
只是他畢竟沒有多想,進去了,著人開門,坐在了寧成的面前,帶來了一壺好酒,幾碟小菜。
寧成坐在裡面,像是當年一樣,這是寧成第二次進詔獄,第一次他沒有死,甘願受辱,逃過了死刑,只是這一次,他知道自己逃不過了。
他看著自己昔日的門生,今日卻在暗中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人。
「張大人好厲害。」
張湯坐在他對面,已經將該擺好的全部擺好了,寧成將死之人,自己也不必太過掩飾,他長久地以平淡遮蓋起來的妖戾,終於全部露了出來,眼底的狠辣和凶厲,再也藏不住。
「欠你的,在寧月一事上,我已還了。更何況,當初你能逃獄,也是張湯在背後施以援手,兩年前你歸朝,已經是我施恩與你,自然是我厲害。」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你厲害!」寧成大笑起來,看張湯為自己斟好了酒,端起來一飲而盡,「不曾想我寧成竟是給鷹啄瞎了眼!未料到你張湯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不,不,不,你並非小人,你乃是佞臣,酷吏。我雖好酷刑,但來廷尉府之後,看到你當年研究出來的刑罰,當真是匪夷所思之極,以慘絕人寰來形容亦不為過,你這樣便不怕來世六道輪迴,進畜生道嗎?」
六道輪迴?那是什麼?
張湯也端起酒來,自己慢慢地喝了,刑罰之事,說是興趣也可以,畢竟自己當年除了這些,似乎也找不到別的事情做了。他的生活是單調枯燥的。
將深色的袖子挽起來一點,張湯又給寧成倒上酒,「佞臣酷吏又如何?不得善終又如何?六道輪迴,朝中酷吏不止張湯一個,自然不止我一人進畜生道。更何況,過了奈何橋,一入輪迴,前塵往事皆忘,我不是我,你也並非你,即便是輪入畜生道,又能如何?」
寧成忽地沉默,他頭上已經有了白髮,虬髯亂糟糟地,他能文能武,不想今日栽在了自己昔日倚重的門生手上。他是看得明白的人,這背後若是沒有張湯的推波助瀾,自己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失去一切,更何況,現在他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張湯此人,看上去謙卑,實則自負。
「你當初在我門下的時候,我看著你謙卑,可是在治律一事上你卻十分頑固,當初一小吏因與你爭執舊律一事,次日便被人說收了賄賂,查證了給革職,當時我就覺得與你有關,此事成為了我心中的疙瘩,但我一直沒有問。如今我不問也知道,那必然是你。由此看來,你非但不謙卑,反而更自負----在你的心目之中,自己治出來的律才是最好的,你覺得自己能夠將很多事情做好,過於相信自己了。」
所以他寧成就算是死,也不該這麼憋屈----他也留有後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