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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郭舍人膽戰心驚,狠狠剜了張湯一眼,這人一出口必定是毒計,都怪自己嘴賤,幹什麼要拉張湯下水啊,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麼?郭舍人唉聲嘆氣地去了,這邊宣室殿也終於恢復了平日裡的肅靜。
劉徹這邊一醒,宮禁什麼的自然全部解除,皇宮裡近日一直籠罩的陰雲也終於緩緩地散去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看著雖然是秋日蕭條的景象,但看著天藍藍高遠著,便也覺得舒心。
陳阿嬌走在廊上,難得有心情逛逛,經過御花園這邊,看到外面金黃色的jú花正開得漂亮,便也不急著回宮,抱著小浮生就在石徑上走。
她將小浮生放下來,讓他接觸地面,「浮生乖,看看能不能站起來……」
孩子還小,也就是半歲,四肢還不是很有力,只這樣放在地上,陳阿嬌用手扶著,雖然不會倒下去,但也是搖搖欲墜,那小身板晃悠著,像是喝醉了的酒鬼。
「啊啊……咿呀……」
小浮生似乎是第一次這樣親密接觸地面,竟然十分興奮,眼睛睜得大大地。
陳阿嬌扶著他,一點一點往前面挪動,這種感覺很好,她拿著撥浪鼓,就在小浮生面前晃,走一步晃一下,小浮生伸出手來,想要去抓,不過抓不到,就下意識地往前面邁步,只是退太軟,要靠著陳阿嬌的手支撐著才能夠前行。
不過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眼看著天色不早,陳阿嬌最後停下來,將那撥浪鼓給了他,小浮生像是個勝利的小地主,抱著撥浪鼓就笑起來,兩點米粒大小的門牙露在前面,笑起來傻氣極了。
陳阿嬌伸出手來捏了捏他臉蛋,粉嫩嫩地,很滑,手感不錯,於是多捏了兩下,小浮生原本是很高興的,可是被陳阿嬌這一捏頓時就不開心了起來,捏一下可以,可是她怎麼老是捏我呢?
小浮生嘟著嘴,扭過身子就想往旦白懷裡鑽,陳阿嬌也由著他,她也累了,這些天沒有能夠休息好的,循著路便慢慢地回去了。
她已經有幾天沒有回椒房殿,乍一看到差點沒有認出來,給路過了,要不是旦白提醒了一聲,陳阿嬌還真的習慣性就要往宣室殿走了。
只是剛剛進殿,陳阿嬌就看到郭舍人站在殿內等。
她疑惑地走進去,說話的語氣卻帶著幾分嘲諷:「郭舍人怎麼又來了?」
郭舍人一聽陳阿嬌這語氣就知道自己不妙了,這可是典型的遷怒啊,他頭上冷汗冒了一下,連忙笑道:「陛下讓我來將這幾隻貓兒送給殿下,您可一定得收下----」
陳阿嬌只是用一種很嫌棄的目光看了那喵嗚喵嗚叫著的貓一眼,「早說了這種東西不要往孤的殿內送,來人啊,扔出去!」
郭舍人抱著那箱子,心說陛下坑我也,這果然是要將貓兒丟出去的節奏啊!郭舍人連忙道:「殿下,您就饒了我吧?陛下都跟我說了,要是您將這些貓兒扔出去,他趕明兒就要把老郭我也扔出去,殿下您疼惜我,老郭這還嫌自己沒活夠呢!」
陳阿嬌看郭舍人那苦瓜臉,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她天生不是什麼熱心腸,郭舍人在這裡賣賣可憐並不能讓她改變自己的注意,照舊道:「你怎麼說都沒用,旦白,立刻給我扔出去!」
旦白也偷笑,這宮裡的氣氛最近總算是輕鬆起來了,之前娘娘在花園裡面逛著的時候就說事情算是要過去了,她算是對陳阿嬌的過去很了解的人了,她也擔心陛下醒了之後要算一算平陽公主和衛子夫的帳,但是劉徹竟然隻字未提,在花園裡陳阿嬌坐在亭子裡許久,一句話也沒說,最後只是低頭淺淺一勾唇。
皇后殿下說:「過去了。」
旦白聽得半懂不懂,不過只需要這「半懂」已經足夠了。
她唇邊含著笑,上來就要從郭舍人的手裡奪那裝貓的木箱子,旦白與郭舍人是老相識了,在陳阿嬌詐死的時候這兩人就在長門宮外面說「月亮跟個餅子似的」這種話,後來旦白能夠在陳阿嬌離宮之後還活得不錯,也仰仗著郭舍人照顧,雖說這人油嘴滑舌,但畢竟心腸不壞,旦白跟郭舍人說起話來也隨意得很。
「郭舍人啊,不怪你,只怪我們殿下天生一副硬心腸,狠得下心看你受苦!「
郭舍人連忙護住那木箱子:「旦白姑娘誒,你就別鬧了,這四隻貓兒要是被丟出去了,那就活不成了啊!」
陳阿嬌一聽這話就冷了臉,挑眉道:「是陛下說我不收這貓兒便要將它們弄死嗎?」
「不不不,當然不是----」郭舍人哪裡想到一聽這話陳阿嬌反倒是發怒了呢?連忙搖頭解釋道,「這不是陛下的主意,陛下只是問張湯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您收下這貓,所以----」
「所以張湯怎麼說?」陳阿嬌端坐上首位,接過了宮女端著的茶,喝了一口,才抱過了小浮生,小浮生的目光卻轉向了那木箱子。
之前劉徹提出來的那隻小白貓,兩隻爪子搭在木箱子的邊沿,一隻小腦袋伸出來,毛茸茸地亂轉著,似乎是在打量椒房殿。
郭舍人一把將這小白貓摁下去,老老實實招道:「張湯說,您心善,要是不收這貓,便對您說,您要是不收這東西就只能全部弄死……」
整個椒房殿中,忽然就沒有了聲音。
陳阿嬌低頭,勾唇,隨口吩咐道:「把貓兒留下吧,你去回了陛下,就說這貓兒在我這兒,也未必就能活得長久。」
陳阿嬌雖然是在笑著,可是郭舍人從這笑容里活生生看出了幾分冰冷的意味,他莫名地打了個寒顫,陪著笑出來了。
回到宣室殿中這麼一回報,劉徹的表情倒是淡淡地,隨口便說道:「沒事兒了,郭舍人你也累了,休息休息,或者可以帶點東西去犒賞一下太醫院的太醫,他們也提心弔膽多了。」
而方才還在寫東西的張湯,卻忽然之間頓了一下筆,方才寫下的一個「鹽」字那一點便重了許多,看上去有些奇怪。
貓兒在她那裡,也未必就能活得長久。
近暮了,他們從宣室殿出去的時候,主父偃故意跟張湯走到了一起,隨意起了個話頭:「陛下今日說的廣泛推行推恩令一事,張廷尉似乎有話沒有說。」
「都是無用之話,何必說出來?」張湯沒什麼表情,背著手走在道上,他們已經落在了最後面。其實張湯也知道自己怎麼回答都無所謂。
他一身藏藍色的長袍,已經有些厚,深秋了,人看上去也蕭條,過路的宮女們端著新採摘上來的貢梨過去,張湯扭過頭,多看了一眼,頭上束著的藍羽發冠卻在逐漸暗下來的光里閃爍了一下,只是腰間已經沒有了那塊佩戴多年的素玉,劉徹也曾問起過那塊玉,不過張湯只是說幼子頑劣,不慎摔壞了。劉徹也就沒有多問了。
「那是深秋的貢梨,張大人似乎有些感興趣?」主父偃其實只是注意到了這一點,因而隨口一問。
張大人,我想吃梨。
那女子從新備的棺材裡探出頭來,臉上有明艷的笑容,便輕輕對自己說了這一句話。
可是今天,她又借郭舍人的口對自己說:貓兒在她那裡,未必能活得長久。
陳阿嬌時時都在警醒他,可是張湯知道----有的事情已經成為了定局,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會不得善終一般。
「隨便一看而已,主父先生想多了。」
他繼續往前走著,主父偃停下來看著張湯背著手走路時候那清瘦而凝重的背影,忽然覺得張湯的身上堆著一層陰雲,無論怎樣也揮不開,那些自己看不懂的東西,便已經快要將人的脊背都壓彎,可是張湯的脊背始終都是挺直的。
說張湯這人,有時是正,有時是邪,不過那都是別人眼裡的張湯。
他內心之中自有判斷善惡的信條,卻不一定要與別人的一樣。
善善惡惡,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任由別人去說,可張湯,便是那個張湯,任由別人怎麼說,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張湯。
主父偃忽然之間服氣了,也唯有這樣的一個人,能夠成為陳阿嬌最信任的人,儘管自己現在還沒有搞清楚這兩個人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張湯意識到身邊的主父偃不見了,於是停下腳步,回望,「主父先生又想到了什麼事情?」
主父偃搖頭走上來:「原本我是想問問今日在宣室殿,夫人傳回來的那一句話的,不過現在覺得沒有必要了。」
張湯不說話,只是往前面走,出了宮門便與主父偃告別了。
主父偃看著這昏昏沉沉的暮色,竟然折轉身,想著東方朔的故宅走。
而宮內,椒房殿,郭舍人走的時候忘記了將劉徹的話傳完,他說自己晚上要到椒房殿,可是椒房殿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陳阿嬌累極,早早地就躺在榻上睡了,劉徹乘著夜色來的時候,椒房殿的燈幾乎已經要熄完了,他開了殿門,沒有讓人吵醒陳阿嬌,只是端了宮燈,慢慢地走進寢殿,暖黃色的燈光照著他瘦了一圈的臉,眼神是暖亮的。
多少次午夜夢回,便想著自己端著這樣的一盞燈,悄悄放到她的案上,然後看著她,入睡。
劉徹將這一盞燈放到寢殿外面的漆案上,然後掀了珠簾進到裡面,看到她已經蓋著錦被睡熟了,唇邊忍不住勾出笑來,他也倦極,可是在宣室殿孤孤單單一個人也睡不著,便只能來椒房殿看看了。
他解了外袍,悄悄鑽進陳阿嬌的被窩,然後伸手攬住她細腰,無聲地嘆息了一聲,只是病並沒有好全,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咳嗽兩聲。
陳阿嬌迷迷糊糊聽到,只喃喃地吟哦了兩聲。
「我吵醒你了嗎?」
陳阿嬌閉著眼睛,知道自己身邊躺著人了,卻只是說了一句「睡吧」。
劉徹擁緊她,錦被底下暖和極了,他點頭,蹭了她脖頸一下,卻側過臉,看外面點著的那燈盞,披衣起身,又去點了一盞放到旁邊,兩盞這樣放著,總算是合適了。
他看著笑了一聲,回來重新鑽進被窩,這一次總算是睡著了。
燭淚落下,又緩緩地凝固了,這一夜的椒房殿,不帶半分秋寒。
☆、第九十三章大赦
天還沒亮,劉徹便已經起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沒有吵醒陳阿嬌,只是起來讓宮人服侍了自己穿衣,上朝的時間快到了,早有人熬了藥送過來,他怕藥味兒熏到陳阿嬌,忙讓人端到了外面去。
「皇后這些天有些累,記得讓太醫瞧瞧,朕怕過了病氣給她,另外也讓補補身子,宮裡有煩心的事情也別太多去攪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