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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宣室殿中,陳阿嬌端著藥碗,自己含了一口藥,度到了劉徹口中,乾裂的嘴唇,有些白色的皮翻了起來,這舊日意氣風發的帝王,死人一樣躺在榻上,她的淚落在他的臉上。

    「徹兒,等你醒過來,這江山,還是你的。」

    她喃喃了一聲,將藥碗遞了回去。

    「周太醫,看看陛下的情況。」

    周太醫上來把脈,最後捻須搖頭:「皇后殿下,陛下的病情依然兇險,現在已經發起了高燒,高熱不退,且取涼水敷上,為陛下擦拭身體。除此之外,老夫會開藥,只是到底醒不醒得過來,終究還是要看天意的。」

    陳阿嬌閉上眼,外面傳來通告,乃是張湯求見,她看了劉徹一眼,重新出去,張湯重新來,便是已經將事情辦好了,陳阿嬌隨口對馥郁吩咐道:「將此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王太后,讓她別鬧。」

    馥郁領命去了。

    而後陳阿嬌道:「陛下還未醒轉,今日罷朝。來人,給張大人沏碗茶。」

    她讓張湯坐下,宮人端了茶上來,放到張湯麵前,張湯一夜未睡,臉上也有些憔悴的顏色,端過了茶,喝了一大口,這才放下,卻看向陳阿嬌,最後只能說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衛子夫等人審問之後直接處死,不留後患。」陳阿嬌也端起茶來,已經睏倦極了,可就是閉不上眼睛,劉徹的病情堪稱兇險,高熱退去立刻又是寒症,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整個宣室殿,上上下下的人都一直懸著心,陳阿嬌也不輕鬆,便是周太醫也被折騰得一把老骨頭都要散了。

    她說出此話,便是已經下了決定。

    張湯點頭,也沒有說什麼陳阿嬌這是殺孽,他手上的殺孽很多,至於陳阿嬌----將來也不會少。

    是是非非,成者王敗者寇,從來不需要多言。

    他垂眼,「江充已經收集了足夠的證據,足夠了。」

    陳阿嬌點頭,江充這事情,的確很是漂亮,找了巫祝,又收買了平陽公主身邊的侍女,為平陽那流產的孩子行巫祝,卻不想正好有備而來的張湯抓住,髒水一潑,是是非非便任由陳阿嬌來說了。

    這一刻,陳阿嬌坐在這宣室殿中,忽然就明白了,這一夜,自己的手,已經永遠洗不乾淨了,她已經與帝王沒有區別。

    劉徹便是在這樣的位置上,生殺決斷,權衡天下。

    有些人不得不死,有些人不得不殺,有些人不得不用,從來不是一個帝王自己便能夠全部掌控的。

    她閉上眼,忽然就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對劉徹說的,太子,是要成為皇帝的人,無所不有,無所不能,宰割天下,威震四海……

    好累。

    ☆、第八十八章衛氏之死

    「衛子夫說,離開之前想見見殿下。」馥郁過來傳信,是掖庭那邊遞過來的消息。

    陳阿嬌看著自己手中的藥方,隨手給了旦白,「是她還不肯死嗎?」

    「衛青大將軍說,也想看看衛子夫。」馥郁知道這是橫生枝節了,衛子夫的事情本該儘快處理,卻因為衛青要插手,變得艱難了起來,張湯自己也不好拿主意,只說最好讓馥郁去問問陳阿嬌。

    陳阿嬌將自己的臉埋進臂彎里,「都到這個時候了,衛子夫還能翻出什麼浪子來?不過就是垂死掙扎,孤之雷霆,彼之砒霜。別讓衛青去掖庭,讓他來宣室殿。」

    馥郁不解:「讓衛大將軍來,這不是----」

    「讓他進來吧,孤不是相信自己,孤是相信陛下。」劉徹肯委以衛青眾人,必定不止是因為衛青與衛子夫之間有親緣關係,他到底還是有識人之明的,一個皇帝,沒有如炬的慧眼,也不會在這裡坐這麼多年了,他的宣室殿,便成為別人的宣室殿。

    衛青聽說劉徹抱恙,但是沒有想到進來會看到陳阿嬌,一時怔在了那裡,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亂,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湊到了一起,太過巧合,而且牽連甚廣。在看到陳阿嬌的那一刻,衛青覺得自己明白了。

    劉徹沒有出現在宣室殿,那便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而陳阿嬌,是否是她策劃了這一切?

    衛青竟然覺得心中一陣陣發寒,可是那些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容易策劃的……

    陳阿嬌知道衛青其實算是個聰明人,但這麼多的事情,就算是自己算計的時候也花了許多心思,不動則已,動如雷霆,雷霆一擊之下,她追求的只是必殺而已。

    事到如今,再留下衛子夫和平陽公主這樣的隱患,她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衛青在這裡一見到自己肯定是會懷疑劉徹的病是自己在使壞,這一位忠臣,從來沒有過反心,他完全是劉徹賞識提拔起來的,為報他知遇之恩恨不能肝腦塗地。陳阿嬌這樣想著,從盒子裡取出了黃帛詔書,遞給衛青看:「孤知道你懷疑孤動過手腳,不過詔書不能作偽,衛青你看完再說話。」

    不管內心怎樣懷疑陳阿嬌,她還是皇后,換句話說,他們之間是君臣關係,他恭恭敬敬地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詔書,展開一看,卻大駭:「殿下,這----」

    陳阿嬌伸出手指,向著他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然後眉眼淡淡,彎了那麼一小下,「我知道衛大將軍信不過我,不過----郭舍人,讓婉畫過來吧。」

    趙婉畫這個時候抱著小浮生在劉徹的榻邊,王太后萬念俱灰之下去找了趙婉畫,希望握住趙婉畫手中的孩子,她是何等精明的女人,早已經猜到了劉徹必定是出事了,可是陳阿嬌不說,王太后即便是懷疑,也不敢再去大鬧,平陽公主和衛子夫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大約也猜到了,陳阿嬌的雷霆手段,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擺平了所有的事情,讓別人幾乎反應不過來,只覺得事情的發展不應該是這樣,可是偏偏就這樣了。

    王太后找了趙婉畫,因為現在劉弗陵乃是劉徹唯一的兒子,後面出事,不管陳阿嬌是怎麼打算的,劉弗陵才是唯一的繼位人選,只要握住了劉弗陵的生母鉤弋夫人,那麼王太后就能夠握住整個大漢,所以她凜然不懼,竟然跑去找了趙婉畫,希望趙婉畫來看看劉徹,探聽一下情況。

    可憐的王太后根本沒有想到,鉤弋夫人乃是陳阿嬌的心腹,她以為人人都有野心,尤其是此刻手中有一個皇子的鉤弋夫人。

    於是趙婉畫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帶著小浮生來到了陳阿嬌的身邊,說是侍疾,同時也往王太后那邊傳一些消息,只是對王太后說陛下現在病得昏昏沉沉,不過太醫說情況並不穩定。

    而此刻,趙婉畫便在後殿,聽到聲音之後走到前殿,對著衛青行了一禮,而小浮生便在她懷中。

    衛青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連忙給趙婉畫還禮,「衛青叩見鉤弋夫人。」

    趙婉畫卻沒說話退了兩步,站到了陳阿嬌的身邊,陳阿嬌看著小浮生已經睡著了,輕聲道:「罷了,讓辱娘帶著他吧,他日漸重了,抱著也累。」

    趙婉畫於是聽了陳阿嬌的話去了,只是衛青卻聽出名堂了,皇后殿下與這鉤弋夫人的關係似乎----而自己手中的詔書……

    劉徹乃是要傳位於劉弗陵的,他原本以為皇后肯定會因此惱怒,會想方設法除掉鉤弋夫人,卻不想這二人的關係不像是宮中妃嬪之間的關係,而像是……主子與下人……

    「衛青將軍請坐,平陽公主發生那樣的事情,原也是孤不想聽聞的,畢竟陛下積勞成疾,病勢兇險,現在還沒穩定下來,孤也是心力交瘁,聽說平陽公主還有殺人之罪,不過已經交由張湯在處理,此事……孤實在無能為力,漢律之尊,孤無法冒犯,還望衛青將軍以大局為重,節哀順變。」

    什麼時候虛假的話,說出來也能這樣親切溫和了還帶著悲痛了?陳阿嬌都覺得自己虛偽,可實際上,她的言語之中的確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憐憫,幾乎讓衛青熱淚盈眶。

    衛青是痛惜平陽公主腹中的孩子,只是想到她種種的作為,還有已經死去,身首異處的衛婠,衛青便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罪有應得。衛青冷了臉色,只說道:「善惡到頭終有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陳阿嬌也沒有想到衛婠那一步棋,竟然會有如此的妙處,不過這是衛青的傷心事,尋常人說不戳別人的傷疤,可陳阿嬌今日偏偏要戳上這麼一回。

    「孤聽說了衛婠的事情,只是……孤沒有想到衛子夫會如此卑劣,不知道衛青將軍是否聽說衛子夫假孕爭寵一事?除此之外,您可能還不清楚,在鉤弋夫人在宮外的時候,衛子夫勾結平陽公主,派了死士到宮外,差點害了陛下的皇嗣,一把火燒了長安連片的坊市,所以如今你就算是想見她,孤也不能容許。」

    陳阿嬌想衛子夫的罪行到來,說到中間的幾句,已經是恨意盈滿胸膛,只是她語氣還是那樣平靜,平靜得驚心動魄。

    衛青下意識地不敢相信,可是隨後才想到,衛子夫根本不是自己的親姐姐,她已經騙過自己一回,假孕爭寵一事也不可能是別人冤枉了她,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呢?如果不是因為衛子夫,也許他早就找到衛婠了。

    衛青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傻透了。

    「殿下說得是,衛青----當永遠忠於陛下。」

    衛青是個明白人,不僅是此刻衛子夫的事情讓他看清了形式,更因為他看到的詔書,就算皇后再厲害,最後繼承皇位的也是劉弗陵,自己只是終於陛下----誰是皇帝,他就忠於誰而已。

    陳阿嬌也聽懂了衛青的話,她只說了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陛下病勢危急,朝政大事還望衛青大將軍從全局出發,與陛下內朝之中諸位大臣協商,不要起了動盪。」

    她溫言細語,聽上去完全像是賢后。

    只要衛青不鬧騰,別人基本上都任由陳阿嬌拿捏了,而讓衛青不鬧騰,其實也是最簡單的,一個「忠」字,永遠是束縛他們的最好枷鎖。

    「衛青將軍請隨孤來,陛下在殿後,因為病情的緣故,無法回寢殿,這些日子由孤與鉤弋夫人等人照料,周太醫等人治療,已經有了穩定的跡象。」

    她帶著衛青進去了,之後就看到了劉徹,這些天她寧願睡在前殿,也不願意往後殿走,因為每次看到都覺得自己的心在煎熬,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血,可是在看到這樣不帶任何防備和盔甲的劉徹的時候,依然會覺得疼。

    陳阿嬌頓了一下腳步,才到了榻邊,這個時候倒是也顧不上衛青了,劉徹正在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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