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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說到這裡,他唇邊又多了幾分笑意。

    陳阿嬌從涼風台往那邊一望,只見長長的廊道那頭,真有群臣坐在馬上,下面有羽林軍跟著,的確是要去打獵。她瞧見他的幾位近臣都在,張湯、主父偃、桑弘羊等人都在那邊看著,心知自己這臉是丟大發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也就斜倚在橫欄上,動也不動一下,側過身拿了蛋白手中的扇子往臉上一遮,便懶洋洋地道:「陛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臣妾要午睡了。」

    劉徹被陳阿嬌晾在了一邊,這女人竟然沒說給他這個皇帝半分面子,那邊群臣們都還看著,這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不過看她的確是睏倦,他便將自己的外套也脫下來,那繡著盤龍的龍袍,便蓋在了陳阿嬌的身上,「你啊,便睡吧,朕去打獵,旦白、馥郁,你倆看著,別讓夫人掉下去了。」

    旦白與馥郁都低頭偷笑,然後點頭,送劉徹走了。

    那團龍的外套披在陳阿嬌的身上,有些大了,不過她已經是昏昏沉沉,沒一會兒就睡熟了,這黑色的龍袍,襯得她的臉越發白皙,卻叫那邊遠遠看著的群臣覺得心驚肉跳,龍袍披在一個女人的身上,這簡直----

    當下丞相公孫弘便出來對著剛剛走過來的劉徹道:「陛下,龍袍乃是皇權象徵,陛下得權於天,天人感應,乃是九五之尊,這象徵至尊的龍袍怎能加身於一淺薄婦人?!」

    劉徹恨不能翻一個白眼,但公孫弘乃是鴻儒宗師,與董仲舒乃是一脈,老牛鼻子一樣難纏,他只能道:「丞相多慮。」

    只是公孫弘此人固執,這種於禮法不合的事情一定要辯個清楚,不依不饒道:「陛下,一介夫人也敢受陛下龍袍所覆,且酣然睡去毫無所覺,乃知其後不意圖不軌?」

    「丞相大人危言聳聽了。」

    劉徹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面卻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眾人扭頭,卻因為人太多,這人在後面,除了近處的人能夠看見之外,別人根本看不到說話之人是誰。

    公孫弘老年得志,大器晚成,七十多歲才當了丞相,雖然事事願意揣摩劉徹的意思,但是在這種事情上是絕對不願意讓步的,事關天子權威,怎麼能夠隨意說過去就過去了,他對這接話的人無比惱怒,當下老臉一板,便喝道:「言者何人?」

    主父偃在後面打了個呵欠,這什麼破天氣還出去打獵,當個官真他娘的雷,還要跟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吵架,他到底是抽了什麼風采想著來當官的?

    他心中鬱悶極了,慢慢地出列,懶洋洋地行了個禮,「下官侍中主父偃。」

    「不過是個小小侍中,竟然敢說本相危言聳聽,此乃天威大事,你竟然敢胡言亂語,該當何罪?!」公孫弘本來是按捺著心中的怒氣的,但是因為主父偃實在不識抬舉,行禮的時候竟然還懶洋洋的,看上去完全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實在是在挑戰公孫弘的底線,原本這事兒他只要維護一下皇權的尊嚴,讓劉徹知道自己是在維護皇帝的,這樣也就表了忠心了,誰知這主父偃竟然頂撞自己!

    主父偃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得罪了一個小心眼的人,但就算是主父偃知道了,估計也不放在眼裡,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是怎麼來的,也知道如果此刻慫了,不為夫人說話,還不知道夫人會被扣上什麼大帽子呢,劉徹提拔他也是因為他算是陳阿嬌的心腹。

    當下主父偃一笑,故意十分誇張地皺著眉頭,又挑了眼看公孫弘,開口一句話就是:「公孫丞相,您年紀大了,火氣小一點,待下臣慢慢與你理論。」

    公孫弘差點沒氣得吹鬍子瞪眼,若是不是在劉徹面前,他早已經直接揮手讓人將主父偃丟進這湖中了,哪裡還容得下這人一張臭嘴在這前面說話?

    主父偃眉開眼笑,知道這老頭兒被自己氣得不輕,還挺得意他正想要繼續反擊,卻不想那一頭,陳阿嬌擁著黃袍起身,已經是聽到了那邊眾人的話,當下在旦白與馥郁驚恐的目光之下,將那黃袍披在了肩上,慢慢地走了出來,一臉的笑意,劉徹背對著他,群臣卻是用一種恐懼的目光看著陳阿嬌的。

    看到了陳阿嬌的,自然也有主父偃,他本來想說話,但陳阿嬌朝著他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食指豎起來,含著雍容的笑意,便往自己的唇邊一放,鳳眼微眯,主父偃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句話也不說了,便在一旁準備看好戲。

    這時,陳阿嬌的聲音才響起來,她拖長的聲線很是華麗迤邐,像是長裙曳地,亦如鳳吐流蘇,雍容之中,還帶了幾分冷意,是被冰層凍結起來的蓮,美則美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一旦靠近,便有被凍傷的可能。

    「陛下的皇位乃是傳自先皇,黃袍不過是一種象徵,真正尊貴的人還是陛下,陛下穿著什麼,什麼就是黃袍!難道因為沒有了黃袍,天子、便不是天子了嗎?」

    說到後面,陳阿嬌的聲音沉沉地,卻驟然高起來,那最後一句話真是如驚雷一般劈在眾人的頭上,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直接被陳阿嬌這句話嚇得心跳都停了,更有膽小者已經嚇軟了腿,差點直接跪在地上,這陳夫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為的話,竟然也敢說出口了?是活膩味了嗎?!

    饒是公孫弘能言善辯,也被陳阿嬌這那咄咄逼人的一句話給嚇住了。

    能怎麼說?

    否認?那就是否認劉徹身為天子的權威,黃袍才是皇位的象徵,那豈不是說此刻披著黃袍的陳阿嬌才是皇帝?天子不如黃袍,說出去那就是死罪!

    承認?那公孫弘之前所說的一切都全做了無用功,黃袍不是皇位的象徵,那劉徹隨隨便便將黃袍披到一名妃子的身上,便是無可詬病的。

    劉徹也緩緩地轉身,看著陳阿嬌,她歪歪斜斜地披著龍袍,其實臉上還帶著幾分惺忪的味道,就算是那一雙清亮的眼眸,也帶著幾分倦意,想來是被他們攪擾了睡意,這才出來的。

    他向著她伸出手,她頓了一下,然後伸手過來,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劉徹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歪歪斜斜地,穿著像什麼樣子。」

    他順手就讓她穿上,那手臂穿過龍袍的袖子,後面的大臣們冷汗涔涔地看著,就差給劉徹以及陳阿嬌跪下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陛下到底是怎麼了!這女人一定是妖妃!

    天子的龍袍,怎能穿在婦人的身上?

    饒是主父偃膽子大,這個時候看到這場面也嘴角抽搐,頭上冒汗,偷眼一看距離自己不遠的桑弘羊,也見這人一臉的震駭,倒是那張湯,不顯山不露水,還是死人臉一張,嘖,果然這張湯是有兩把刷子啊!

    陳阿嬌抬起手,看著完全將自己的手蓋住了的龍袍,連手指都伸不出來,她卷了袖,才將自己白皙的手指露出幾片指甲蓋來,頓時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陛下的龍袍太大了,穿不上。」

    劉徹一下大笑起來,陳阿嬌將那黃袍一脫,扔回到劉徹的手上,「這麼大熱的天氣,穿著黑的能熱死,陛下您自己享受吧。」

    劉徹懷裡抱著龍袍,唇角勾起來看陳阿嬌:「這普天之下敢將朕的龍袍隨手一扔,且棄之如敝屣的人,夫人乃是獨獨一位!」

    陳阿嬌方才將那龍袍穿上的時候,只覺得一身都是壓抑,不僅是那沉沉的黑,更是因為那龍袍上繡著的金龍,帶著無比的威壓,這樣的龍袍,要穿在身上,一穿便是這麼多年,她眼前這眉目俊朗的男子,輪廓已經成熟了許多,便將這龍袍穿了這麼久,她似乎都快忘記了,連遺詔都是自己親手交給劉徹的。

    將劉徹推上皇位的,還有自己。

    那一刻,陳阿嬌無法直視他,低下眼眸,緩聲道:「臣妾去涼風台小睡了,陛下還是行獵吧。」

    郭舍人上來幫劉徹重新將那龍袍穿上去,劉徹看著她,眼底有幾分溫暖的笑意:「無妨,是朕攪擾你。」

    陳阿嬌終於重新回了涼風台,只可憐那公孫弘,臉上當真是風雲變幻。

    張湯在人群里,想起方才陳阿嬌的手伸出龍袍那黑色袖子的時候,那尖尖的手指,又遠遠地瞥了一眼小湖裡的蓮花,這才調轉馬頭跟上了眾人。

    回宮後幾日,陳阿嬌便聽說宰相公孫弘氣得回府便吐了一口血,稱病在家數日不朝。

    主父偃便在宮中,與陳阿嬌對弈,聽了旦白說這消息,落下一子:「那老匹夫,倒挺有骨氣!」

    ☆、第七十五章婉畫消息【三更】

    陳阿嬌覺得自己可能是宮裡頭最自由的人了,劉徹都沒她悠閒,每天順著宮道走,去哪裡都沒人管著,便是陳阿嬌要坐在宣室殿中喝茶,劉徹也說隨她,不過她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就像那披在自己身上的龍袍一樣,她不會真的以為便能夠一直穿在自己的身上了,因為----劉徹才是皇帝,他穿著的才是龍袍。

    有句話叫做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她何必去自找不快,

    劉徹給了她很多自由,但並不意味著陳阿嬌都會使用,這些東西,有的有好處,有的卻是有毒的。

    就像是陳阿嬌此刻與主父偃在宮中花園的亭中下期,現在是沒人敢說什麼,背過身去怕是嚼舌根的人還多呢。

    不過陳阿嬌身正不怕影子斜,再次一顆黑子落下,「叫吃。」

    主父偃苦了臉,連忙將自己之前落下去的白子撿起來,「不不不,夫人,我不能下在這裡……」

    陳阿嬌真想直接一把棋子給他扔到臉上去,這人簡直就是臭棋簍子,「你何時下棋不悔棋了,那才是真本事!」

    「非也非也,夫人您不知道,厚得下臉皮去悔棋,那也是一種本事啊!」主父偃一臉的得瑟,重新落下了一子,嘻嘻笑著,「這悔棋,就是把自己之前覺得錯誤的步驟都給撤回來,重新來過,聖賢都說,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夫人怎麼能夠不給我改錯的機會呢?」

    「主父偃,你似乎----話裡有話。」陳阿嬌忽地便明白了,只是那鳳眼一眯,又一垂眼,搭住了那流瀉出來的冷光,重新落下了一子。

    主父偃神情不變,似乎自己什麼也沒有說,「夫人啊,下官只是下棋而已,夫人如果沒有想著這些事情,又怎會覺得下官話裡有話呢?」

    「好一張能言善辯的鴨子嘴,改日便當叫人把這巧舌給拔下來,看看是不是安了機括,怎生如此惹人厭惡!」

    她說話是毫不留情的,言語似刀劍,臉上的表情卻入春山一般,這種詭異的矛盾結合在陳阿嬌的身上,便讓人無比迷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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