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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張湯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是看著陳阿嬌那冷淡的眸光,忽地覺得苦澀,原本以為她進宮了,又恣意張揚,沒有想到背後依舊是這樣步步為營,算計個不停。
那一瞬間,看著平靜如水的她,那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可是終究又被自己咽回腹中。
只有自己知道,他是改過了口再說話的。
張湯道:「陛下此刻不在宣室殿中,連郭舍人都不知道陛下去了哪裡,方才奏事時沒有看到人。不過昨日,陛下向臣問起了寧成。」
「他忽然問寧成這老不死的幹什麼?」一說寧成就想起了阮月,陳阿嬌心裡不舒服極了,這算是她與張湯之間最大的分歧和隔閡。
「似乎有重新啟用寧成之意。」
張湯昨日便反覆斟酌過劉徹的意思了,現在劉徹還需要一些比較得力的人手,有張湯自己,減宣,趙禹……這些都是酷吏,然而張湯都是從寧成手下提拔出的,可見寧成的資歷要老許多。
陳阿嬌原地走了兩步,雙手握在一起,卻慢慢地抬頭看張湯,忽然覺出了幾分真味來,「你今日肯單獨說寧成的事情,我倒有幾分驚詫。果然還是個酷吏……」
她說的是他張湯。
張湯聽得懂,也慢慢地彎起唇角,卻帶著幾分淺淡的不在意:「夫人怎麼說,便怎麼是吧。」
他向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
張湯雖然欠著寧成的知遇之恩,但是為他保全獨女的事情已經算是張湯仁至義盡,對於性情寡淡的張湯來說,做到這一步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可是現在不僅是因為張湯是陳阿嬌這邊的人,他才對自己說了寧成的消息,言語之間便是有讓自己警惕的意味----其實更重要的是,劉徹手下的能人已經夠多了,有名的幾名酷吏之中,便以張湯此刻的權勢最高,威望最盛,也最受劉徹的信任,此刻忽然要調回來一個寧成,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帝王最懂得權衡,一個人的勢力起來了,便需要另外一個人來壓一壓了。
有事情完全可以放給張湯做,此刻卻要將寧成召回,分明是劉徹已經開始權衡的表現。
陳阿嬌按住自己的眉心,嘆了一聲,卻輕笑:「放心吧,寧成回了,也翻不起什麼浪來的,張湯你,歇一歇也不錯,為臣之道,也不必時時都出頭,他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會來找上你的。」
「謝夫人提點。」張湯也不反駁,只是這樣應聲。
他站在這裡,便像是蒼翠欲滴的翠竹,清瘦可是卻有風骨,不過陳阿嬌是相信世上的人,總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張湯若真的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這麼高風亮節,外面也沒那麼多的毀謗了。
「只有一點,張湯,不要越權,大司農的事情,交給大司農,你只是廷尉,以後會成為御史大夫,但大司農的事情,至少你現在不必管。」
她還是忍不住強調了這個。
張湯沉默,如果這件事自己不插手的話,便要放給桑弘羊了。
「江充那邊,我不會插手,更不會在劉徹面前提一個字。」
江充這次的事情捅出來,背後的推手看上去是張湯,實則是陳阿嬌,若不是陳阿嬌後來提醒,張湯公事繁忙,說不定還真的忘了有這麼個人了。
「罷了,說這麼多已經夠了,張大人先行吧。」
陳阿嬌便站在原地,看張湯告辭退走,沿著宮牆轉過了拐角,很快地走遠了,消失了影蹤,這個時候她才慢慢地轉身,向著旦白等人走去。
而此刻的劉徹,不在宣誓殿中,甚至不在皇宮之中,而在郊外的宅院裡,大步邁進門,減宣跟在他身邊,忙叫他慢一些。
劉徹卻不予理會,只是一邊走一邊說道:「減宣你這件事做得很好,朕回頭會好好賞賜你的。」
減宣拱手:「謝陛下恩典。」
說話間,劉徹已經到了庭院之中,推開房門,便看到趙婉畫抱著浮生,正在窗邊看風景。
趙婉畫眼底帶著血絲,卻還強顏歡笑,去逗弄小浮生。
消息是前些天來傳過來的,趙婉畫死裡逃生,終於被劉徹著令減宣派出去的人找到了,這才轉到了此處,不過聽說那個時候,刺客已經死了,趙婉畫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來的刺客。
一進門,趙婉畫便看到了他,嚇得直接將小浮生抱在懷裡,小浮生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之前被追殺的恐懼雖然還留存在心中,可是在趙婉畫的安撫之下,已經好了許多。
小浮生也扭頭,可是看到了劉徹,竟然忽然從趙婉畫的懷裡往外躍出,還好劉徹上來就接住了這已經變沉的小傢伙,沒讓他摔下去。
劉徹心底一塊石頭這也算是才剛剛落地,鬆了一大口氣,抱著小浮生,視若珍寶一般哄著:「浮生乖,父皇一定幫你收拾了大壞人,終於看到你了,來讓父皇親一口……」
小浮生「咯咯」地笑起來,兩條斷胳膊伸出來摟住了劉徹的脖子,又去拽他的耳朵,劉徹略微吃疼,誇張道:「哎呀疼疼,浮生手輕點……臭小子,真是不聽話啊……」
趙婉畫站在一邊,看向了站在門口的減宣,這人一身都是陰鶩,那眼神像是鷹一樣銳利,一掃過來,便讓趙婉畫覺得極其不舒服,她心中有一種恐懼,劉徹在這裡,「夫人呢?」
此話一出,正在跟小浮生玩鬧的劉徹忽地停了下來,他不笑了,幾乎是冰著一張臉,小浮生竟然一下被他嚇哭了,掙扎著要到趙婉畫的懷裡去,任由醒悟過來的劉徹怎麼哄也不肯再待在劉徹的懷裡。
劉徹來不及回答趙婉畫的問題,卻問道:「他是怎麼了?」
趙婉畫上來便將小浮生搶到自己的懷中,抿著唇,又有了幾分沉默了樣子,眼睛大大地,卻嵌在那明顯瘦了的臉上,退後了一步,拍著小浮生的背,聽著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她眼淚也掉下來,這麼久不見小浮生,夫人心底不知道著急成什麼樣子……
而小浮生……
「陛下方才疾言厲色,便跟那追殺婉畫與浮生的刺客一樣了。」
一說到「刺客」這二字,趙婉畫竟然忍不住痛哭起來,她的哭聲和小浮生的哭聲混雜在一起,讓劉徹腦子一片空白。
小浮生已經失蹤了許久了,眉骨上的眉毛已經濃密起來,能夠看出將來的英挺氣概,一雙眼黑亮亮的,這個時候卻已經全是淚水,嘴張大著,哭紅了眼睛眉毛鼻子,只知道摟緊趙婉畫的脖子,似乎這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刺客。
劉徹心底也有一根刺。
他回頭,手扶了一下雕花的木柱,卻狠厲問道:「減宣,還是沒有查到死士出自哪家嗎?」
「臣與張大人都在查,不過臣這邊還沒有消息,長安豢養死士的府宅不少……」減宣低著頭,有些戰戰兢兢,說道張湯的時候,話卻有些奇怪。
劉徹坐下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直注視著趙婉畫懷中的小浮生,他心底懊惱,卻忍不住狠狠地砸了一下漆案。
過了許久,小浮生哭累了,這才停下來,沉沉地睡去了。
劉徹讓趙婉畫將孩子抱給自己,看小浮生哭腫了眼睛,雙臂環在前面,似乎想要抱住什麼東西,不過他懷中是空空蕩蕩的,夢裡的小浮生皺著眉頭,淚珠兒還掛在臉上,一副不安穩的模樣。
將自己腰上的龍佩扯下,給浮生塞進去,劉徹看小浮生很自動地蜷了手,將那玉佩抱進懷裡,那嘴角終於有了甜甜的笑意,這才伸手一刮他的小鼻子,露出了笑來。
劉徹看著熟睡的小浮生,又想到陳阿嬌,她表面上沒什麼事情,卻是不願意提起生死未卜的小浮生,那是她心頭的痛,他如何不知?
只不過……他無法這麼快,便讓小浮生回到她的身邊。
劉徹看向了趙婉畫,「如今阿嬌已經進宮了,乃是住在椒房殿的陳夫人,不過……你不能就這樣以她侍女的身份回去。」
趙婉畫怔然,「陛下的意思是……」
劉徹站起來,重新將小浮生送回她懷裡,不舍地看了一眼,「她已經先行進宮,再送個孩子進去,難免遭人詬病,而且……你以侍女的身份進去,也幫不了她什麼。回頭朕會找合適的時機安排的,這期間你便住在這裡,好好照顧浮生,朕會不時來看看。還有……」
他忽地憐憫地看著她,「齊鑒葬在院後,你可以常去看看。」
趙婉畫的淚水忽然奪眶而出,她捂住自己的臉,也堵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成聲來,那眉目清朗的少年郎,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也屬意於他,一切便已經這樣戛然而止了……
他在窗下,遞給她的那用心意編織的糙葉的手鐲……
趙婉畫將額頭磕在地上,「謝陛下……」
劉徹內心之中也有幾分傷懷,溫顏道:「你起來吧。減宣,記得照顧好婉畫姑娘。」
他說著,便往外面走,減宣應了聲是,卻又說道:「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前些日子臣聽說廷尉張湯----」
「張湯為人正直,不必多言,朕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任何關於張湯的污言穢語!」
劉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冷厲地掃了減宣一眼,減宣低頭,「減宣該死。」
「回宮!」劉徹拂袖而去。
而趙婉畫,忽地無力坐倒在地,她看著前面劉徹與減宣的背影,忽然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已經由不得自己了。
「浮生,睡吧,很快就可以見到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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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傾國
夜裡睡覺的時候,總覺得聽見了嬰兒的哭聲,於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旦白和馥郁都沒有聽見,她心知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擔憂之餘,卻還要將這樣的焦慮隱藏起來。
今日有闔宮宴飲,陳阿嬌也要參加,夫人位比列侯,也算是尊貴異常了。
本來旦白說要盛裝打扮,陳阿嬌卻搖頭阻止了她,「不過是一次宴飲,何必引人注目,」
她的浮生還未找到,要她強顏歡笑已經是折磨,還要穿上這艷麗的衣服,當她是後母嗎?
「對了,馥郁呢?」陳阿嬌忽然看見身邊少了一個人,這才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