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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我已後悔過一次,卻沒有第二次了。」

    劉徹伸手,緊緊抱她在懷裡,她卻覺得自己頸窩裡有淚水墜落,燙得她狠狠一縮。

    良久,他放開了她,眼底卻看不見什麼濕潤的痕跡,像是自己方才頸窩裡的感覺是錯覺一般。

    她的眼神是清澈明亮的,他的吻落在她眉心,然後微微彎起唇角,說道:「我去宣室,你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陳阿嬌最終還是點頭了,就站在這殿上,看著劉徹下了台階,她卻忽然說了一句:「我要見張湯。」

    劉徹腳步頓住,正到了殿門口,因為採光的問題,整個殿內是有些幽暗的,椒蘭香氣縈繞在鼻尖,他仰起頭,看著日光之下那重重的宮闕,凝聲道:「朕會找回浮生的。」

    浮生。

    那么小的一個孩子,陳阿嬌日日夜夜地睡不著,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他曾經將小傢伙抱起來,告訴他,自己是他的父皇,他還想著臭小子能夠開口叫自己,他要親手教他禮、樂、she、御、書、數,通曉百家,任意縱橫,他也許會成為賢明的君主,也許也只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這一切一切的可能,曾在他的腦海之中幻想,可是現在,一切戛然而止,張湯奉旨追查此事,卻杳無音信,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人是怎麼死的,還有失蹤的人到了哪裡,也根本沒有消息。

    其實叫張湯來見陳阿嬌,又能怎樣呢?也不過是徒增傷感。

    可是阿嬌要見,便也讓張湯去好了。

    出了椒房宮,郭舍人在一旁等他,劉徹道:「你傳信予張湯,要他來椒房宮面見陳夫人。」

    郭舍人愣了一下,卻總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妥,但看劉徹表情沒有什麼異樣,也就沒有多說。

    張湯跟陳阿嬌之間,真的是過從甚密,然而這其中似乎也合情合理。郭舍人總覺得此刻的張湯,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張湯了。

    而張湯,在接到消息之後也只是微怔了一下,便領命,來椒房殿拜見。

    陳阿嬌坐在影壁下,宣了張湯來見。

    「臣廷尉張湯,奉旨來見。」

    「你我之間還需要拘禮嗎?」陳阿嬌徑直一指自己左手邊那張漆案,對馥郁道,「賜座。」

    待張湯謝禮落座,陳阿嬌這才揮手讓宮人們都退出去,方才在等待張湯的時候,便已經給這些宮人訓示過了,以後若是還有誰不開眼,想要做些事情出來,那就不要怪她陳阿嬌辣手無情了。

    此刻,她目光一轉,看向了張湯,腰間的玉佩已經看不見了,原先那塊素玉沒了,他似乎變得更為清淡簡單,還是那頎長高瘦的身材,一臉的刻薄相,讓人看了就心生寒意。

    只不過比起初見時候的張湯,似乎少了些什麼。

    剛剛見面的時候,張湯還是帶著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可是這些年已經完全沉澱了下來,轉而向著高深莫測的那個方向走了。

    其實坐在這裡,陳阿嬌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她莫名地笑了一聲:「查到什麼了嗎?」

    張湯心裡的感覺很奇怪,他雖還是要叫她夫人,可是這「夫人」的意思,已經完全變了。在喬宅被燒之後的那近兩月里,陳阿嬌有終日都在睡的時候,也有一直在看書的時候,她寄住在新找的宅院之中,劉徹去了,摟著她在懷裡,兩個人也常常是說不出來一句話。

    可是張湯知道,劉徹很少在陳阿嬌面前表露自己的傷悲,他的火都發在宣室殿了,那一晚宣室殿裡一片狼藉,劉徹便在黑暗裡捂住自己的眼,發狠道:「朕已經是天下之主,竟然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男人的恥辱與怯懦,還有一種報復的心理。

    張湯壓下這些奇奇怪怪的思緒,將最近查到的線索理了一遍:「事情與夫人之前的推測相差無幾,火勢從李宅先起,有人先潑了油,故而火勢蔓延迅速,救之不及。其後當有四名死士追殺齊鑒與趙婉畫以及浮生公子三人,一名被齊鑒斬於房中,二人被斬於巷中,還有一人當是受了傷,但卻殺了齊鑒。趙婉畫帶浮生公子脫逃,最後一名死士緊追在後。」

    也就是說,情況其實很危急。

    「那時暮色已盡,封城之時早已經不准通行,問過了守城士兵,俱言不曾看到臉上有疤的年輕女子抱著嬰孩出城,至於是否喬裝改扮,尚不清楚。料趙婉畫腳程快,也不可能出城太遠,故而搜索範圍只是長安周邊諸陵,只是依舊杳無音信。」

    張湯說到這裡,顏色之中也帶了幾分黯然。

    陳阿嬌早知道是這種情形,此刻卻道:「可曾找到縱火之人與幕後主使者?」

    「此事……與淮南王郡主劉陵有關。」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湯麵無波瀾。

    劉陵的死狀,他看到過,在陳阿嬌離開詔獄之後,他進去看劉陵,可是劉陵已死,張湯便站在劉陵的身邊,一句話也說不出。劉陵雖水性楊花,擅使美人計,然而一顆心其實早已經不知不覺地系在了張湯之身,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劉陵終究還是誤人誤己了。

    他便在那詔獄之中閉上眼,忽然不知身處何處,是這紅塵滾滾的紛繁人間,還是那九幽陰冥的閻羅殿……

    劉陵已死,淮南王之亂的餘波雖然還有,但已經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張湯以為,這些事情就這麼揭過了,他決定埋葬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最後卻沒有想到,兜兜轉轉,事情還回到了劉陵的身上。

    在他說出此事與劉陵有關之後,陳阿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她手指顫動了一下,劉陵臨死的時候說,她將不得好死。

    「你說。」

    陳阿嬌直直地望著他,眼底帶著不可違拗的意味。

    張湯搭著眼,淡淡說道:「在郭舍人傳旨給淮南王的同時,淮南王安插在長安的眼線曾經接到來自淮南的密報,將一封信送給了還在甘泉宮中的衛子夫,而這命令,來自淮南王最寵愛的郡主劉陵。」

    剩下的,已經不必再由張湯細說了,只這一個消息,就能夠解答幾乎所有的疑惑了。

    衛子夫方才在迴廊之上,一口道破了陳阿嬌的化名,她說----你就是那個喬姝。

    也就是說,衛子夫之前是知道有她這個人,所以才制定了一箭雙鵰的縱火之計。那麼衛子夫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陳阿嬌意外跌跤早產,便是因為劉陵那一推,劉陵以前與陳阿嬌謀過面,自然知道她的容貌如何,陳皇后已死,卻有一個喬姝與陳皇后長得一模一樣,還身懷有孕,也許還因為一點----張湯那個時候很在意她。

    她出事,張湯那麼著急,而那時的劉陵已經傾心於張湯,左思右想之下,一下便知道了誰會最忌憚喬姝的存在。

    只有衛子夫。

    衛子夫最恨陳阿嬌,若是得知有這麼一個人與陳阿嬌一模一樣,便是日日夜夜地睡不著,劉陵便想藉助衛子夫之手,除去陳阿嬌這個心腹之患,於是派人送信給了衛子夫,指不定還給出了主意。

    而衛子夫,正好也一箭雙鵰除去李妍。

    不過她們沒有想到,自己那個時候會去處置劉陵,怕是劉陵見到自己之所以那麼驚訝,大約還有自己竟然沒有死的原因吧?

    衛子夫也想不到事情那麼湊巧,被自己避開了殺禍,也想不到還有一個齊鑒在自己的身邊衛護著趙婉畫……

    只可惜,那劍客,還未拔劍以示天下,便已經作別人間。

    事情一旦串起來了,便順理成章得很。

    陳阿嬌竟然笑了起來,「好一個一箭雙鵰,一石二鳥,李妍未死,她不是忌憚著別人來分寵麼?本宮還不急著解決她了,先讓她嘗一嘗冷宮的滋味吧。」

    這笑容是刻毒而艷麗的,落入張湯的眼底,卻是一片燒灼的傷痛。

    他眉梢微微挑起倆,一張臉上妖戾又再次起來了,斬不斷,便永遠埋在心底好了。

    「夫人,此事抓不住確鑿的證據,除非能夠抓住那死士,否則根本怪不到衛子夫的身上去。並且……即便張湯能夠找到證據,也不能告訴陛下。」

    陳阿嬌鳳眸一眯,眼帶冷意,然而在她這樣的逼視之下,張湯泰然自若,八風不動,如若不是這一身刻薄戾氣,還真讓人以為是巍然的大佛了。

    「我當夜問你,可願幫我,你既然已經答應,此刻因何反悔?」陳阿嬌冷笑了一聲。

    張湯低頭,「衛青。」

    陳阿嬌忽地長長嘆一口氣,「前朝後宮,根本分不開,你顧慮得很對。衛青是將才,不過還要看此次遠征匈奴之戰的結果。更何況,張大人應當知道衛子夫認弟一說吧?」

    張湯忽然隱約想到了什麼,看向了陳阿嬌,陳阿嬌卻轉過眼,看著那粉色的椒牆,她菱唇輕啟,輕緩的聲音,帶著那珠玉般的落字,輕輕道:「衛青,能有衛子夫這一個認來的姐姐,便該有另一個親姐姐。」

    之後,這眼光又轉了回來,深海一般難測,便望向了張湯,笑意盈然。

    張湯在她注視之下,雙手放在膝上,卻微彎了唇角:「該當如此。」

    是是非非,何人能言?他已失本心,便是別人罵他嫉賢妒能,陰險狡詐,又當如何?

    踏出這椒房宮,日光灼人,盛夏早已來了。

    ☆、第六十八章囂張

    送走了張湯,陳阿嬌用過午膳,坐在殿中,讓人收拾了一間藏書室來,可是這裡沒有什麼別的書,架子上空空蕩蕩,她看著只覺得痛心無比。

    說起來,要是劉徹知道那一把火燒掉的不僅僅是她建立起來的喬宅,還有東方朔留下的那三千竹簡,不知道劉徹會怎麼想呢,

    以他愛才之心,怕是立刻就要氣昏過去吧,

    不過衛子夫的事情,她雖恨她,現在卻沒有足夠的理由能夠解決掉衛子夫。

    她坐下來,便讓馥郁給自己斟上一碗茶,放在了漆案上,看著侍立一旁的馥郁,陳阿嬌起了與她閒聊的心思:「馥郁進宮多少年了?」

    「回稟夫人,已經有五年了。」馥郁知道幾乎每個新來的娘娘都會打聽自己下屬的情況,以便更好地掌握,她們這一撥人,其實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而馥郁也曾經伺候過劉徹,乃是劉徹特意囑咐過的人,來椒房宮的時候,郭舍人便已經再三囑咐,不想死就好好地效忠這位主子。

    馥郁對陳阿嬌,是生不出什麼不忠之心的,畢竟看到陳阿嬌扇衛子夫耳光的那震撼,現在還留存在心底,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夠消除得了的。她從那掌摑之中,輕而易舉地就看出了衛子夫的色厲內荏,還有陳阿嬌的強勢,可以說她不想吃任何虧。跟著這樣的一位主子,以後在宮中揚眉吐氣的日子,那才真的是舉目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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