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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小時候,館陶公主府也有這麼一叢竹,沒事兒兩個小娃娃便蹲在竹林里,一個說,我們為什麼要蹲在這裡,另一個說,這裡涼快。一個說,那為什麼我蹲著,你卻坐著?另一個說,因為徹兒比我笨。
……
劉徹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看到,李延年的府上什麼都不多,唯獨這花花糙糙頗為賞心悅目,她站在那檐下階前,旁邊一樹海棠開得正妙,她穿著天青色的曲裾,便那樣淡淡地站住,一時讓他恍惚了。
劉徹忽然停下腳步,讓郭舍人和李延年都看到了。
李延年這才發現李氏領著人進府了,連忙給李氏介紹道:「陛下在此,還不快來拜見?」
李氏是認得劉徹的,趕忙跪下了,頭上一層冷汗,可是陳阿嬌,還有陳阿嬌身後站著的趙婉畫卻是紋絲不動。
劉徹似乎沒有看到給他跪下的李氏,只是站在那一叢修竹旁邊看著陳阿嬌,口中卻道:「朕微服而出,不必拘禮,李氏你起來吧。」
李氏於是戰戰兢兢地起來了,卻垂手到一邊去。
李延年有些不明白,問李氏道:「這是……」
李氏看了陳阿嬌一眼,卻說道:「是我常跟你說的那隔壁的喬夫人……」
她話一出口,劉徹臉上便是微微抽搐了一下,看著她,還是沒說話。有的話,是不必宣之於口,而眾人皆知的----此刻,雖然說不上是眾人皆知,可是至少他們二人知道,彼此心底的想法。
劉徹道:「能與夫人偶遇,算是緣分吧。」
陳阿嬌低頭勾唇,卻不動聲色回道:「每日與我擦肩而過之人多如過江之鯽,難道這些人盡皆與我有緣麼?」
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劉徹聽著卻覺得有意思,他竟然不生氣,反而笑了一聲,「夫人怎麼說都好。」
陳阿嬌忽然覺得有幾分不對勁,為什麼覺得劉徹這臉皮是越來越厚?她如此冷嘲熱諷竟然都沒什麼反應……
要說劉徹是真的突然興致來了,到這李延年府上來轉轉,陳阿嬌是不怎麼相信的,更何況一眼就能看到郭舍人那說不出來的表情,她在看明白的時候,也覺得有些複雜了。
何必呢,已經這樣了……
不知為什麼,他走上來的時候,李氏竟然不自覺地退開了,他對著後面的趙婉畫說道:「你先下去吧,我與你家夫人有話要說。」
陳阿嬌看向他,他站在台階下面,慢慢地走上來,初時她還以為這是當初那個小孩子,可是他一級一級地上來,便逐漸地讓她意識到,他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了。
他所站的位置比她站的低,可是卻不再往前一步,就這樣以一種微微的仰視望著她,卻忽然之間一聲輕嘆,伸出手來,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
陳阿嬌沒有想到他突然玩兒這麼一手,身子一下往前傾倒,她愣了一下,卻沒躲得開,也不敢躲開,劉徹埋首在她脖頸之間,一聲喟嘆:「阿嬌姐……」
男子的胸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卻也帶著前所未有的憐惜。
「阿嬌姐……」
陳阿嬌忽然說不出話來,卻還是慢慢地推開了他,站直了,然後退後兩步,「陛下自重吧。」
她身上木香的味道一下就冷了,也遠了,淡了,劉徹心下一陣黯然,他看了她許久,然後緩緩說道:「張湯已經出獄了。」
她沉默,只是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道:「拋開恩怨吧。」
拋開恩怨?他要去哪裡拋開恩怨?
有的事情根本就是拋不開放不下的,何必去談拋開?
「你是要我拋下以前的恩怨,還是拋下與張湯之間的嫌隙?」
劉徹就這樣望著她,聲音也很平靜。
陳阿嬌卻道:「你我之間已經沒有恩怨了,我死,你繼續做你的皇帝,至於你與張湯,那是你們君臣之間的事情,何必來問我?」
她說完就準備走,萬萬沒有想到來李宅一趟會出現這麼多的問題,劉徹竟然會來,還真是哪裡也不安全呢。
陳阿嬌從台階下去,卻被他拉了一下袖子,她一下揮開他的手,手掌從他手臂上掠過去,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卻轉身走了。
劉徹背對著他,背後是沙沙作響的修竹,風吹過去了,他手背上有鮮艷的液體順著指尖滑下來,滴落在地,陳阿嬌過去了,卻似乎連空氣都變得寡淡無味。
他期許著她能夠回頭看一眼,「阿嬌姐,你是否傾心於張湯?」
陳阿嬌已經走到廊邊,聞言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一眼,她冷冰冰地道:「你想多了。」
只是劉徹在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卻閉上了眼,心下是冷的。
手臂上似乎是沒有疼痛,外袍是深色的,也看不出什麼痕跡來,可是那鮮血順著手指指甲滑落下去,卻是清晰可見,就在那寬大的袖袍之中。
他聽不到背後有聲音了,只是仰起頭,卻又慢慢地睜開了眼。
陳阿嬌走到外面,趙婉畫卻忽然道:「夫人袖袍上何來鮮血跡?」
陳阿嬌怔然,一舉袖,卻看到邊角上的確染上了一點點,看上去倒像是紅梅印子一樣,「不知了……」
☆、第五十三章逗比【三更】
甘泉宮內,衛子夫看著旦白,「怎麼,你有事情對本宮說嗎,」
旦白,陳阿嬌曾經的侍女,她跪在衛子夫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說道,「郭舍人前些天奉陛下的旨意來找婢子問話了。」
衛子夫本來是在考慮著收拾了旦白的,一者因為旦白調遠了,自己動手不是很方便,二者郭舍人出面將她調到那邊,她也不好說什麼,現在旦白突然悄悄說要求見她,簡直讓人很----驚喜。
因為她帶來了一個衛子夫不知道的消息。
衛子夫端坐高位之上,輕笑了一聲,「郭舍人問你話,與我有什麼關係?」
「郭舍人問的是娘娘您與廢后陳氏罰您跪針氈一事,不過婢子什麼也沒說。」旦白跪在下面,顯得無比鎮定,不過她眼底也露出幾分討好的光芒來。
「哦?你不是陳阿嬌以前的侍女嗎?當日為了陳阿嬌,你可是要死要活的呢……今日這是怎麼了?改了想法了?」衛子夫的語氣顯得諷刺極了,含針帶刺一般。
旦白便是被這話蟄了一下,她臉色一白,卻有幾分遮掩不住的狼狽,最後訥訥道:「婢子不想老死宮中……陳阿嬌既然已經死了,婢子想……棄暗投明……」
「那麼,陳阿嬌是暗,本宮是明嗎?」衛子夫一下笑出聲來,卻拍手道,「貴枝,你且出來看看你這舊友,看看這是誰呀……棄暗投明……呵呵……」
貴枝從後面走出來,嬌笑了一聲:「回娘娘的話,婢子這還真是看見了熟人呢……」
她來到了旦白的面前,彎腰下來輕悄悄地在旦白的耳邊道:「旦白姐姐,你也有今天呢……」
旦白強笑道:「是旦白之前瞎了眼……」
「你好心來這裡將事情告訴本宮,也算是你有眼色,本宮也不難為你,以後便到本宮宮裡做事吧,貴枝好好帶著她。」
衛子夫出奇地沒有為難旦白,她沒有看貴枝的臉色,心裡卻算計著,這兩個人原本都算是陳阿嬌的得力手下,如今到了自己的身邊,也算是自己的能耐了,這兩個人之間相互制衡,自己才能夠得利。
「對了,郭舍人是怎麼問你的?」
「郭舍人只是悄悄過來,問我當年陳皇后因為罰您跪針氈被冷落之後說過些什麼,是不是您……誣陷陳皇后之類的……」旦白的聲音越來越小,衛子夫的臉色也慢慢地陰沉了下來。
果然是開始懷疑自己了啊。
衛子夫忽然便知道了,這一劫,自己是逃不過,「郭舍人是什麼時候問你的?」
「兩日前。」
旦白老老實實地回答。
衛子夫看著自己面前的茶盞笑了笑,「好了,本宮知道了,貴枝帶她下去吧。」
貴枝十分不理解,她憤憤然,看到衛子夫那不變的表情,卻知道此時已經是定了下來,沒有辦法反駁,「是。」
待到貴枝離開了,衛子夫的臉色才變了。
旦白肯這個時候來告訴自己這件事情,想必果然是要棄暗投明,只是此刻的情況對自己來說卻是一種煎熬,劉徹已經開始猜疑自己,而她如今還沒有任何的把握……
她站起來,在這甘泉宮中踱步,然後忽然低笑了一聲。
便是查出來是她陷害的又如何,陳阿嬌已經死了,難道還能夠復活不成?
笑話。
她衛子夫已經是榮寵加身,只需要一個孩子了。
過了一會兒,貴枝回來了,陳阿嬌問道:「宮外的消息來了嗎?平陽公主怎麼說?」
「說是去了樂師李延年的府上,李延年有個妹妹,聽說體弱多病,但是生得一副風流好相貌……」
貴枝說著便停下來看衛子夫的臉色。果然看到她在聽到李延年妹妹的消息之後就開始扭曲。
「李延年的妹妹?還體弱多病?風流好相貌……呵呵……」
衛子夫輕笑起來,卻終於下了個決定,「去把鐘太醫請來。」
她不能坐以待斃了,在劉徹為了一個死人向自己發難,讓自己失寵之前,她必須做好一切應對的決定。
只是衛子夫怎麼也想不到,一切會落入別人的監控之中。
一杯酒樓,張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與這個當初的混混同桌而食。
主父偃喝了一口酒,呲溜地一聲,聲音很響,讓張湯皺起了眉頭,「這酒啊,可是好東西呢……哎喲,您瞧小人又忘了,您身上還帶著傷,這酒啊,喝不得……」
這人是在故意揶揄他----張湯聽得出來,他此刻絕對有權力將這個擅自來到自己案前的人攆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張湯沒有這樣做。
他背後的傷根本沒有好,甚至還上著藥,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在府中呆不下去,必須要走在外面,這心緒才能平靜下來,一看到主父偃,卻是什麼心思都消除乾淨了。
主父偃打量著張湯的臉色,指著他笑道:「我看張大人最近是時運不齊的啊,這命途多舛,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