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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陳阿嬌看到劉徹將一顆白棋拈起來,放在了天元旁邊,她笑了一下,「張湯干我何事?」

    劉徹依舊低著頭,他看著眼前的棋盤,竟然有幾分沉默起來,過了許久他才答道:「手談一局,你贏了,我便放了張湯。」

    陳阿嬌正在用棋子敲木製的桌面,聽到這話,那敲擊的聲音便停了。

    她其實知道,就算自己說張湯跟自己沒關係,劉徹也不會相信。

    「朝政大事,開不得玩笑。」

    劉徹聞言,終於抬頭看她,卻努力地壓制了自己內心翻湧的情緒,變得平靜,「君無戲言。」

    陳阿嬌一下笑起來,「不覺得好笑嗎?」

    她拿起了一枚棋子,落子。

    金屋藏嬌,也是君無戲言,結果呢?

    劉徹沉默,手卻很穩,也跟著落下了一子。

    陳阿嬌落子的時候其實是有顧慮的,她怕自己贏了劉徹,顯示出自己對張湯很在意,可是又怕自己輸了張湯就一直蹲牢里吃牢飯了。

    突然出現說要手談一局什麼的,她真是有些受不了,也猜不透。

    「你大約是不會殺張湯的,該不會是故意來我這裡要求手談一局,輸了回去正好放人吧?」

    若是以前的劉徹,這種事情還是做得出來的。

    劉徹看她一眼,卻沒有說別的話,「贏了我再說吧。」

    陳阿嬌不說話了,專心下棋,小時候下棋他就沒贏過自己。

    眼看著殺到終盤,難解難分,劉徹一條大龍已經被陳阿嬌的黑子給攔腰截斷,她撿走了棋盤上幾目白子,表情淡淡。

    劉徹忽然問道:「你罰衛子夫跪過針氈嗎?」

    陳阿嬌的手伸出去,一枚黑子夾在指間,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穩穩地落下去:「你輸了。」

    劉徹很乾脆地投子認輸,許久沒有這樣下過棋,她的手段還是這樣犀利尖銳,根本讓人難以招架,這是一個重新回歸強勢的陳阿嬌,他再次這樣確認。

    只是,她與自己手談這一局,到底是為了誰呢?

    她的眼底看不到別的情緒,像是以前一樣,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原來時隔多年,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超越她,不過是一種錯覺。

    其實來這裡不過是個藉口,張湯遲早是要放出來的,他只是找個藉口,來看看她,問問他。

    「棋局已罷,輸了,便走吧。」陳阿嬌開始收拾棋子,劉徹上去為她分揀完畢。

    最後他站起來,「我方才那個問題,你不準備回答嗎?」

    陳阿嬌歪著頭看著他:「前夫,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難道你還想要追究嗎?」

    ☆、第五十一章出獄【一更】

    上林苑的she獵,似乎永遠比較無趣,李陵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劉徹的身邊,竟然也只剩下了郭舍人,舊日的好友都慢慢地開始走遠,他彎弓而she,遠方一隻大雁。

    「陛下箭法越來越准了。」郭舍人連勝稱讚著。

    劉徹卻覺得無趣,牽著馬調轉頭,循著林間道繼續往上走,「半年前在這裡的時候,東方朔還反對朕擴建建章宮,可是如今,東方朔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這裡,便只有朕的建章宮。」

    郭舍人一聽到這茬兒,便想起自己跟張湯曾經爭論過此事,不過在之後便遇到了陳阿嬌的侍女旦白,這個旦白在陳阿嬌走後並未離宮,而是央求了他悄悄給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就潛伏在了宮中,不過「潛伏」這種說法是郭舍人以為的,其實旦白什麼事情都沒有干。

    不過郭舍人一向是懂得察言觀色的,前些天劉徹讓他去注意衛貴妃的動向的時候他便猜到了事情有變,因而去問了陳阿嬌舊日的侍女旦白,只是旦白----半句話都沒有說。

    郭舍人有些不理解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畢竟如今有了為陳阿嬌洗清冤屈的機會,她卻還保持沉默,實在不像是陳阿嬌昔日的心腹。

    「陛下何必想那東方朔呢,天下賢士那麼多,不缺這東方朔一個啊。」郭舍人嘀咕道。

    劉徹卻是不說話了,天下賢士雖多,東方朔卻只有一個,那般地料事如神,那般地出神入化……

    他心裡念念想想的全是推恩令……

    「陛下----看前面好像有隻鹿!」

    郭舍人一下往前面一指,表情極其誇張,而且甚是興奮。

    這天下,本該逐鹿。

    劉徹笑了一聲,舉手將那雕弓挽成滿月,箭頭對準了那鹿鑽去的位置,正待要she出之時,整張弓卻「啪」地一聲自中間斷裂!

    郭舍人驚了一下,「陛下!」

    嗒嗒嗒……

    手臂上的鮮血不斷地往地上滴落,將弓挽成滿月之形需要多大的力量,這弓反折的時候便會反矬多大的力量,直接因弓弦的反力而彈向了劉徹的手臂,劃出了一道血口,鮮血順著手掌一下就全部流出來了。

    後面跟著的羽林軍大驚,郭舍人忙跳下馬去給他捂傷口,劉徹坐在馬上,卻只是忽然鬆開手,任由那斷弓落地。

    後面有人道:「是何人準備此弓!給我出來!」

    劉徹聽著,卻淡淡道:「罷了。」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很快就將那錦帕染紅了,「弓斷了……不是什麼好兆頭……」

    「陛下,這哪裡不是什麼好兆頭?您的力量已經能夠拉斷這幾十斤的弓,這正是雄主霸天下之力,何必在乎什麼兆頭?」

    這是桑弘羊的聲音,他表情淡淡,似乎一點也不受劉徹受傷的影響,在眾人之中顯得格外地拔俗。

    劉徹聞言是大笑起來,直接一揮手讓郭舍人不用再繼續包紮,「小傷而已,桑卿此言,甚合朕意。」

    「不過是說出了陛下心中所想罷了。」

    桑弘羊既不居功,也不避諱,商人出身的桑弘羊,家為洛陽巨賈,劉徹乃是不拘一格,自古士農工商,商者為末,一般不得為官,可是劉徹卻在他十三歲的時候便已經任用了他,雖然這麼多年官位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在劉徹的身邊也沒有張湯等人那麼顯眼耀目,然而他知道----自己施展才能的機會已經快來了。

    他此言,可以說是揭穿了劉徹的野心----或者說是雄圖。

    然而劉徹沒有責怪他,只是看著林中那鹿消失的方向,輕嘆了一聲,卻道:「回宮。」

    回宮,換常服,郭舍人驚異:「陛下這是要去哪裡?」

    劉徹抬眼看他,卻沒說話。

    郭舍人一下就知道這是幹什麼去了,最近換常服出去還能為了誰,不過這倒是讓他想起來,「陛下,您讓我看著的那件事有了些眉目……」

    劉徹雙手展開,讓女官為自己換衣服,聽此一句卻道:「你下去吧。」

    那女官叩跪退身而去,然後劉徹自己動手系上腰帶,「說吧。」

    「那一日回宮之後,衛貴妃召集了幾個宮人,後來卻因為這幾個宮人打翻了茶水,將那些人責了廷杖,然後遣散出宮了。」

    這事情發生的時間太巧,郭舍人也算是個有心眼的人,幾乎一瞬間就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劉徹目光一愣,卻笑了一聲,心中的感覺卻複雜到無法言喻,他忽然問郭舍人:「當初,你也覺得是阿嬌做的嗎?」

    郭舍人有些為難,他想了許久,摳了摳自己的額頭,訕笑道:「我怕我說出來陛下您又要說我……」

    這倒是有趣……

    「你說吧,此刻我只是九哥。」劉徹一說這話,就相當於給了郭舍人赦免,無論他說出什麼來都不會受罰。

    郭舍人看了看他的臉色,說道:「其實我還真覺得是陳皇后做的,畢竟……我覺得吧,在宮裡的時候,這皇后娘娘跟現在差距很大,我覺得當時的皇后娘娘就算是直接殺了衛貴妃,那也是情理之中的,要說那不是皇后娘娘做的,我才覺得奇怪了。我老郭說句話九哥您別生氣,貴妃娘娘也服侍過九哥很久了,九哥現在卻懷疑她心腸歹毒敢陷害皇后……這……」

    「那你方才不是還說衛貴妃有不一樣的動靜嗎?」

    劉徹轉過身去,對著銅鏡將衣冠整理好,聲音很平靜。

    郭舍人道:「也許是貴妃娘娘看陛下今日冷落了她,您不是也當著人家的面兒砸了茶盞的嗎……」

    「原來你是為她求情來了。」劉徹玩笑了一句,卻讓郭舍人嚇白了臉。

    郭舍人忙道:「不是啊,我不過就是這麼說一說……」

    「好吧,瞧把你嚇得,沒說你什麼。」劉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新包紮好的傷口,「你去把那些個被衛貴妃遣走的宮人悄悄找回來,記住,悄悄地。」

    其實郭舍人之前說的並沒有什麼錯誤,當初劉徹覺得是陳阿嬌讓衛子夫跪針氈這個判斷,是尋常人會做出的判斷,他終究只是個人,不是什麼神----人人都說他是天子,大漢天子……

    那個時候他已經以為阿嬌不是原來的阿嬌,對她整個人便沒有了信任,又因為此前種種,她的嫉妒,她的蠻橫,她的任性,她的狠辣……一樁樁一件件,堆積起來,就成了誤會,那解不開的誤會。

    正常人會想到衛子夫自己跪針氈陷害陳阿嬌嗎?

    那個時候的衛子夫,何其無辜?

    只是現在回頭想,館陶公主說的話,便不在理嗎?

    未必。

    正是因為這樣,他開始反省。

    「去廷尉詔獄,看看張湯。」

    他出去的時候,這樣說了一句。

    廷尉詔獄,說是專為俸祿兩千石以上的高官準備的,此前張湯是廷尉,這裡便是他在掌管,有很多的高官都被羈押在此,只是張湯怕是沒有想到,他自己竟然有一天也會被關在這裡吧?

    廷尉府蕭殺冷清,這裡的一貫氣氛就是如此。

    劉徹直接到了獄中,命人開了牢房門,便見到張湯側臥在糙席上,背部一片血污,看上去狼狽極了。

    那一瞬間,劉徹的心底很複雜。

    這是輔佐自己登基的功臣,也算是一路陪伴的摯友,如今他為帝王,他為臣子,關係其實早就不一樣了。

    「張湯。」

    張湯聽到聲音動了一□子,然後坐起來,看到是劉徹,於是要站起來,卻被劉徹走過去按下來,「臣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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