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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主父偃臭著臉,一臉不高興的表情。
陳阿嬌終於笑開了,孕婦多笑笑,生下來的孩子也開朗得多----她聽李氏這麼說,可是最近總是笑不出來,只有主父偃有這個能耐!
她笑停了,終於算是允了他:「想悔棋就直說吧。」
主父偃訕訕,可是轉而就高興了起來,很開心地直接將棋盤上的棋子撿起來,「這個是我剛剛下的,這是你剛剛下的,我再撿幾顆,這個是夫人的,來,我給您放回去……」
陳阿嬌嘴角狂抽,她很想出言警告他不要太得寸進尺,可是想到自己方才默許此人悔棋的事情,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看到主父偃將這些棋子一顆顆全部撤走,整個棋盤頓時空了一片。
之前她是在自己擺珍瓏棋局,這下連珍瓏都給她拆了。
跟這種臭棋簍子下棋就是痛苦!
陳阿嬌差點將一口銀牙咬碎,讓你悔棋,這下本夫人讓你連悔棋的機會都沒有!
她再也不提別的事情,全神貫注於眼前的棋盤之上,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每一子落下,都帶著威勢,整個棋盤上殺機盡顯,主父偃額頭見汗,竟然也不提悔棋的事情,或者說他沒有機會說,沒有膽子再說悔棋的事情----陳阿嬌的眼神,太殺伐了。
一個女人,拿這種眼神來幹什麼?
還好現在是個孕婦,不能操勞太多,不然主父偃簡直不能想像陳阿嬌以後是要幹什麼。
這是最後一子了,陳阿嬌彎起唇角,看向主父偃,懶洋洋地問道:「給你一個悔棋的機會。」
主父偃垂頭喪氣,直接丟了黑子,涼颼颼地哼道:「除非我將整個棋盤拆了,不然這局悔多少手棋都是無用功。」
「所以啊,棋盤上講究落子無悔,你頻頻悔棋,不過是給自己退路,無限的退路在手中,一手棋下去,便不會竭盡了心力去算計----你缺的,就是讓別人把你逼入絕路。」
對悔棋一事,陳阿嬌就是這樣看的。
悔棋意味著有改正的機會,這樣人在下期的時候就不會步步深思熟慮,也就讓自己的棋有了漏洞,這樣便再次加大了悔棋的機率,這根本是一個惡性循環。
主父偃的棋就是這樣;而陳阿嬌,一往無前,沒有退路,也不容許錯誤,雖然機心很重,但是到了終盤的時候總是她贏。
主父偃主動地將這一局已經定下了勝負的棋子分選開,放入盒中,卻搖頭道:「我跟夫人不一樣,我喜歡的是慢慢來,人總是會犯錯的,給別人一次改過的機會不好嗎?」
她忽然覺得他這話是意有所指。
「沒話說,就走吧,去研究你的經捲去。」
聽說前幾天這人在一杯酒樓跟董仲舒吵了一下,差點沒把那老頭子氣得吹鬍子瞪眼,別提多逗了,只可惜當時陳阿嬌不在場,不然怕是要嚇趴下。
主父偃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癟了癟嘴,最終還是嘀咕著什麼去了,只是走得遠了,卻嘆了一口氣,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自己要向上爬的道路,還艱難得很喲,皇帝和陳阿嬌什麼時候又和好了,或者就算是表面上和好,自己也就前途無量了……
難啊,難啊……
不過趙婉畫曾經用很犀利的一句話問她:「如果夫人沒有過曾經的身份,你還會跟著夫人嗎?」
主父偃當時沒有說話,他沉默了許久,最後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不會。」
可是趙婉畫卻忽然之間笑了。
然後趙婉畫走了,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被趙婉畫報給了陳阿嬌。
現在站在這書房前面,主父偃忽然又想起這個問題來,按住自己的額頭想了想,如果喬姝不是陳阿嬌,自己才不會待在這裡呢,肯定會跑路的呀,沒錢沒勢,自己憑什麼跟著陳阿嬌?
他心裡安慰著自己,肯定是想著要走的,自己就是地痞流氓的出身,陳阿嬌沒有讓自己心動的籌碼自己怎麼可能留下來呢?之前那種說「不會離開」的衝動一定是錯覺啦……
他朝著半空里揮了揮手,像是要揮走什麼髒東西一樣。
最終是進去了。
陳阿嬌看著重新恢復乾乾淨淨的棋盤,就在這院落之中坐著了,曬著太陽,春光正好,孩子已經有六個月了,自從她將一切布置好,開始暗中指導趙婉畫開始,什麼都安定了。
趙婉畫很努力,她也很喜歡,慢慢地把手上的事情交出去,偶爾談一談以後的發展,說一說新的菜品和酒品,日子過得很清閒,最近甚至沒有什麼人來打擾她。
她正這麼想著,陳阿嬌便聽到了腳步聲,急促之中帶著整齊的感覺,卻一點也不亂,這是李氏的腳步聲,睜開眼,她問道:「怎麼了?」
李氏臉上帶著幾分古怪的表情,「夫人……館……館……」
「館陶公主嗎?」陳阿嬌代她說了。
然後李氏猛的點頭,「我正在外面買東西,可是沒走出去幾步就看到了館陶公主的肩輿,以前我見過她,所以以下就認出來了,她好像正在過來。」
陳阿嬌沉吟了片刻,卻對李氏笑道,「扶我進屋吧。」
她終於是要來了。
館陶公主,陳阿嬌的生母。
在她詐死的時候,館陶公主扶著她的棺木傷心欲絕,只是對外宣布的死因是病逝,跟什麼鴆酒和陷害都沒有關係,她哭也只哭她的女兒命苦。
可是現在,陳阿嬌已經被劉徹知道了自己還活著的事情,這個時候就需要拿出魄力來,為了防止劉徹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對自己下手,為了自己,還有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不能再容忍什麼意外了。
現在太風平浪靜,所以應該在這樣的風平浪靜之中,做點準備。
她由李氏扶著回了房中,坐在了漆案邊,然後讓李氏去等館陶公主的到來。
館陶公主,漢景帝的妹妹,很受景帝的喜愛,因為陳阿嬌和劉徹之間有過的娃娃親,她於是在景帝的面前詆毀栗姬和她兒子,也就是當時身為太子的劉榮,後來又發生了投毒一事,劉榮和栗姬的情況可以說是雪上加霜,再加上當時還是美人的王太后從中周旋,竟然也將劉榮拉下了馬,讓劉徹成為了太子。
她想著這些,耳邊卻已經聽到了聲音,很耳熟的聲音。
館陶公主在外面一揮手,強壓了心頭的顫抖,說道:「都在外面候著,我不傳喚,誰也不許進來。」
然後她慢慢地走了進來,陳阿嬌就坐在屏風前面,端端地坐著,就像是許久許久以前一樣……
一日之前,陳阿嬌派人悄悄送去了自己寫的一張陳情表,將自己沒有死的事情告訴了劉嫖,劉嫖好歹也是公主之尊,認識陳阿嬌的筆記,幾乎是立刻就想要打探陳阿嬌的消息,可是陳阿嬌在信箋中說,讓她不要聲張,第二日悄悄到自己這裡來便好。
於是有了如今的一幕。
幾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劉嫖就愣住了,喊了一聲:「嬌嬌----」
緊接著,淚如雨下。
她趔趄著走過來,卻又不敢挨近了,生怕自己出手去一摸,眼前的一切就成為了幻覺,這是她的阿嬌麼……
陳阿嬌心下一嘆,只有為人父母,才能知道為人父母者多苦,她以前覺得劉嫖沒有盡到做一個母親的責任,就是得知劉嫖已經到了門口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感覺,此刻卻忽然有淚意在眼中洶湧。
「阿嬌……你是我的阿嬌麼……」
劉嫖伸出手去,想要摸她的臉,這美艷的夫人臉上的淚痕忽然沖花了臉上的妝,看上去丑兮兮的。
陳阿嬌無奈,將她的手按過來,貼到自己的臉上,也拉她過來做,這是母女二人,眉目也有幾分相似。
劉嫖忽地就大哭了起來,可是哭著哭著又笑了,陳阿嬌卻強忍著眼淚,只是最終也沒有忍住,落了淚,又擦乾,看著還沉浸在驚喜與悲傷雙重情緒之中的劉嫖勸道:「娘,別哭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是女兒不孝,詐死離宮,竟然也未告訴你……」
跟張湯的約法三章之中,張湯強調過,不能告訴劉嫖。
不是陳阿嬌對自己的母親不敬,劉嫖的心思比較簡單,雖然懂得算計,但是詐死離宮這麼大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劉嫖是守不住這個秘密的,張湯看人也是很毒的。
「你還好意思說!」
一想起這茬兒來,劉嫖就怒極了,她站起來,可是又捨不得離開陳阿嬌,握著他的手道,「你可知道為娘的多傷心?我簡直快把心腸都哭斷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豢養的男寵,以後你不喜歡我就不做那些事情了,我再也不胡亂說話,只要阿嬌你好好的……」
說著,劉嫖又開始流淚。
她跟陳阿嬌之間,這母女關係一向是帶著幾分顛倒的意味的。
陳阿嬌頭疼,遞了帕子給她,「娘,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我從來不反對你找別人,也不是非要爹不可,他人都去了那麼多年了,不該你活守寡,只是你找的……太多了……」
劉嫖剛剛開始聽著這話的時候還偷著樂,心說阿嬌終於同意了,可是她最後這一句「太多了」卻狠狠地傷了她,劉嫖一下就再次哭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老娘我現在就一個董偃,還有誰啊?你說我還有誰嘛?!」
----真是……
陳阿嬌撫額,這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母子相見的悲傷氣氛,被館陶公主這宜嗔宜喜的表現給完全破壞了,真是說不出來的古怪。
不過這樣也好,也許是因為孕中的人有些脆弱,她近來不喜歡什麼哭哭啼啼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劉嫖終於將自己的心緒調整好了,抬頭擦乾眼淚,摸著陳阿嬌的手,看著她隆起的腰身,卻又笑起來:「你也要當娘了,這個孩子……是徹兒的吧……」
不說還好,一說陳阿嬌的表情就陰鬱了下來,她淡淡道:「不提他好麼?」
劉嫖站起來,卻憤憤地揮舞著手臂:「他竟然敢這麼欺負我女兒,我要告訴竇太皇太后去!」
陳阿嬌連忙將她拉住,嘆氣:「你還嫌竇太皇太后的麻煩不夠多嗎?」
她指的不是竇太皇太后本身,而是因為她身為竇太皇太后的外孫女惹來的這一切的禍事。
「如今我已經不是陳阿嬌了,我活著,也死了,今日找娘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