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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只是他沒有告訴劉徹,陳皇后已有孕在身。
他跪在殿中,劉徹的目光則越過了他的頭頂,看向了殿外,緩緩地閉上眼,卻沉聲吐出一句話:「你滾,不要讓朕在看到你!滾----」
天子一怒,便是天下也要為之震顫,然而張湯只是長跪謝之:「臣----張湯,告退。」
張湯袖子一甩,雖沒有什麼不敬之處,卻已經是豁出去了,根本不在乎別的事情。
劉徹看著,卻直接將漆案上的玉盞摔在地上,整個宮殿所有人都跪下來,他卻站著,然而有些站不穩,手一撫案自己的額頭,眼前有些暈。
他頹然地坐下,讓自己趴伏在漆案上,埋著頭,似乎要睡了。
沒有人敢來吵他,因為他是孤獨的帝王。
張湯才出了未央宮,卻在外面遇到了淮南王郡主劉陵,劉陵嬌笑著,從廊柱邊一下站出來,擋出了他的去路,背著手,身子前傾,揚著臉看他的表情:「張湯,我看你似乎是遇到大事了。」
誰都知道劉徹今日早朝上也在為難張湯的事情,只是別人不知道事情起於何處,消息封得很嚴,誰也不知道。
劉陵也不知道,所以她很好奇。
這裡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地沒人,遠處的宮人都垂首站著,不該看的絕對不看,這是生存的法則。
張湯垂著眼,板著臉道:「郡主神通廣大。」
劉陵被他一句話給憋住了,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輪,最後卻是一聲笑,然後她靠近他,伸出手去在他胸前的官服上一划,修長纖細的手指帶著幾分曖昧不明的味道:「你說說你犯了什麼事兒,我去幫你求求情?」
張湯想要退開,他心底煩得不得了,不想與劉陵多做糾纏。
「郡主還是早日回淮南為好。」
他說著,便要準備離開,可是卻被劉陵揪住了袖子,他不再往前,只是站在那裡,像是一根石柱,「宮中人多眼雜,郡主不要自毀名聲。」
劉陵妖嬈地勾起了唇,用那水靈的眼睛看著他,卻站到他身前來,靠近,見他還是冷著一張臉,嘴唇緊抿著,依舊是那刻薄的模樣,心下一聲暗笑,卻貼上去,竟然用自己的嘴唇去親吻張湯。
在這宮中的走廊上,大白日地……
張湯站在那裡,無情無感地,貼上來的嘴唇像是花瓣一樣嬌艷欲滴,劉陵也是個大美人,她伸出舌頭來,勾勒著他嘴唇的輪廓,輕笑了一聲。
只是下一刻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張湯握住了她的手腕,很用力,卻是借著那力道將她推拒開。
劉陵金枝玉葉,一下就疼起來,嘶了一聲,瞪他:「你這人怎的不知道憐香惜玉?」
方才還溫香軟玉在懷,是個男人都不該這樣做!
劉陵惱極了,張湯卻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他冷冰冰地看了劉陵一眼,沒說話就準備走。
可是劉陵卻站在他面前,伸手一攔,截然道:「你變心了。」
☆、第四十一章妖戾【一更】
張湯頓住腳步,略略地偏過眼看著劉陵,他一雙狹眼向來是刻薄的代表,就連眼底都不帶幾分感情,只有在算計著什麼的時候才會有隱約的煞氣。
可是此刻,他整個人身上的煞氣很重,他斜過眼,看著劉陵,這芙蓉面的美人用一種篤定的眼神看著他,並且說出了方才的話。
張湯覺得可笑,可是他不會笑。
只是那樣淡淡的一眼,張湯根本沒有再說一句話,直接折轉過身,竟然直接走了回頭路,劉陵看著,卻是從迴廊的另外一邊離開了未央宮。
劉陵幾乎是渾身顫抖著看著張湯離開的,他竟然一句解釋也沒有!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夠逃脫欲望,她受自己的父王淮南王劉安的授意,來到長安就是為了結交權貴,張湯乃是劉徹的心腹之臣,手上的消息應當是很多的。
在劉徹登基的時候,淮南王劉安也是出了大力,所以他算是表面上比較支持劉徹的藩王,當時的劉陵便已經女扮男裝,來到長安,那時便已經結識了張湯。
在淮南王離開長安的時候,張湯代劉徹為其送行,劉陵便是在那個時候對其表白了心跡,張湯雖沒有表示,當時卻應該是已經對自己動了心,否則自己這次來長安,肯定不會得到張湯的幫助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錯誤的,別人都說張湯陰險狡詐,刀筆之吏,死摳律法,以此治人,支持他的說他鐵面無私,反對他的說他jian詐狡猾。剛剛開始的時候只覺得他死板,這種人應當是最好勾到手中為自己所用的,可是她接觸了之後才發現張湯根本不像是別人所說的那麼片面,張湯的複雜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劉陵想著,張湯這樣外表冷靜、內心矛盾的人,怕是有一天會做出連自己也後悔的事情來的。
可是,到底是什麼,讓張湯對自己的態度改變了呢?
無妨,慢慢地想便是。
劉陵強壓下自己心頭的鬱結,轉過身去冷笑了一聲,這種人既然沒辦法用普通的方法拉攏……只有……
女人、金錢和權勢,男人跨不過的三個坎。
她倒要看看,張湯能跨過去幾個。
想到這裡,她冷哼了一聲,甩了甩袖子,又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生氣:「這該死的張湯!」
劉陵這邊的暗怒按下不表,這邊張湯卻是冷煞著一張臉出宮的,沒有想到宮外來了府中的僕役,說是來了貴客,要他回去見見。
張湯心中煩躁,冷著臉道:「公事繁忙,私事的話日後再提。」
他打算著直接回廷尉府,劉徹這麼一鬧,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他所料不錯,劉徹不會動自己,可是內心裡是真正地恨自己。
不過他頗覺諷刺:他恨自己,不也該感謝自己麼?
念頭一轉上來,他的腳步立刻就停住了。
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劉陵說:你變心了。
張湯一向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無愛的人,也一直以為會一直這樣無情無愛下去,然而沒有一日像如今一樣迷惘。
變心?
他捫心自問,真的對劉陵動過心嗎?
不知道。
至於變心之說,他還不能理解。
自嘲一笑,臉上的冰冷卻沒有化去,陳阿嬌啊----
腳步忽然停住,他忽然知道那個貴客是誰了。
陳阿嬌不來,那才是真的不合理。
那跟著張湯的僕役見到自家老爺那臭臉色就知道他是遇到事兒了,根本不敢提醒,也不敢再說這一兩句,看到張湯回過頭來,竟然怔住了。
張湯卻只是簡短的一句:「回府。」
陳阿嬌正在廳中坐著,與陶氏說些有的沒的。
陶氏陪坐著,卻嘆了口氣:「夫君他固然為國勞心勞力,妾身未嘗不理解,只是這家,他是顧不了的……」
聽到這話,陳阿嬌只能沉默,張湯的確像是這樣的人,他是個酷吏,能夠研究出那麼多的刑罰,心思只歹毒狠辣可見一斑,自小就能夠設刑堂審鼠,後來更是精通漢律,誰人問到都是倒背如流。
這樣天生性子比較冷薄的人,會顧家才是奇怪了。
她只能安慰道:「我看張大人還是很關心自己的孩子的,畢竟為人之父,再冷硬的人看到骨肉血親,也無法不動容……」
正在說著,外面卻忽然傳來哭聲,「嗚哇……」
陶氏一下就站起來,「阿世!」
陳阿嬌吃了一驚,也扶著漆案起身,卻見在屋前的台階處,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跤疊在了地上,一下就哭了出來,看那年齡,也就四五歲,陳阿嬌忽然想起這孩子的名字來----張安世,大漢十大名臣之一。
這一瞬間,陳阿嬌覺得自己複雜極了。
陶氏連忙將孩子抱起來,又進來給他整理衣服,還連聲安慰著:「阿世,摔倒哪兒了?快告訴娘,別哭別哭……不痛不痛……」
陶氏一向溫婉賢淑,相夫教子,也陪著張湯從貧苦到顯貴,此刻的臉上卻是一片慈母的光輝,陳阿嬌忽然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母親。
她來到這裡之後,館陶公主只管跟自己的男寵廝混,陳阿嬌是辱母帶著的,不過辱母染病去世,後面的人也沒什麼感情了。
她的手掌,不自覺地移到了自己的腹部,那裡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張安世年紀還小,這個時候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鼻子眼睛哭得紅紅的,看上去很狼狽,一張嘴,那洪亮又委屈的哭聲就傳到了整個院落里,聽上去竟然有幾分好笑。
陶氏哄不住他,他也不知道是摔到了那裡,竟然一直哭個不停,陳阿嬌走上來一步,想要看看,誰想到那張安世一看到陳阿嬌,那哭聲就小了,睜大了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逐漸地停下了哭泣。
陶氏驚奇,回頭看陳阿嬌,卻也看到陳阿嬌的表情很奇怪。
陳阿嬌卻是一直看著張安世,這眉眼和張湯的確是很肖似,不過大約是有了陶氏的溫婉中和,倒是能夠看出日後的儒雅來,他的表字,乃是子儒,天生就有一股雅致的文人氣。
她看著這孩子,倒覺得喜歡。
未想張安世竟然忽然問道:「我怎麼沒有看到過你?」
陶氏怔然,愣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回頭跟陳阿嬌道歉:「夫人見笑了,孩子不懂事愛哭,不過不曾想一見您便不哭了。」
然後她回頭,戳著張安世紅紅的小鼻子,溫顏道:「這位是你父親的舊識,來找他的。」
張安世眼神里還是帶著好奇,那眼睛濕漉漉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珠轉了轉,有些不明白,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起自己還疼著,於是嘴巴一張立刻又哭了起來。
天,這孩子。
陳阿嬌完全怔住了,剛剛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哭了?
陶氏手忙腳亂,彎身蹲下來,安撫著他:「剛才不是不哭了嗎?怎麼又哭了?」
張安世抽抽搭搭地說道:「我忘記我手疼了……嗚哇……」
於是陳阿嬌站在那裡,忽然就掩唇笑了起來,眼底是一片難得平和的光芒,張湯這個日子卻比他有趣多了,小孩子的天真童趣啊……
她忽然就沒有什麼迷茫的了,她腹中的孩子,上天賦予了他來到這個世上的權力,她無法阻止,也許這個孩子的到來,會為自己的生活帶來意義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