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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那個時候他生了病,忌油葷,只能看著陳阿嬌將他吃食之中的肉食全部挑走,自己卻喝著味道寡淡的粥,每次看到阿嬌吃東西都垂涎三尺,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威脅自己,年紀開始大了之後,他也不是那麼好哄騙了的,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從來都是那個什麼也不比多想多問的徹兒。

    他忌口忌了半個月,等到終於能夠食葷腥了,去館陶公主府找阿嬌,阿嬌卻對著鏡子翻白眼,轉過臉來就數落說都是他的錯,不然她不會半個月就胖了那麼多云云……

    小時候劉徹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可是他甘之如飴。

    此刻,聽到陳阿嬌不讓他往前一步,他那慣性起來,竟然真的不敢再上前一步,即便往日他只是膠東王,而今日是大漢天子。劉徹有些訥訥,此刻完全不能顧及到自己身後的人的想法和表情,劉徹站在那裡,只覺得煎熬。

    「阿嬌姐……」

    他這樣喊她,讓裡面陳阿嬌的筆頓了一下,她看到了阮月的自我評估,頓時覺得有趣,竟然輕笑了一聲,有意思。

    將這自評放到一邊,陳阿嬌看向了下一張,卻不妨瞧見了眾多白帛之中的一張,拈出來一看,陳阿嬌的臉色頓時又沉了許多,她菱唇緊抿,這冷冷地一勾----這上面關於趙婉畫的評價雖然不說是很糟,可是絕度低於平均線很多,陳阿嬌作為上司,給趙婉畫的職位可以說是相當高明了。

    她一心二用,將這些有問題的帛書全部丟到一邊去,才對前面已經等候許久的劉徹,她提醒道:「陛下錯了,錯得離譜極了,這裡沒有什麼『阿嬌姐』或是『阿嬌』。

    劉徹這才注意到她對他稱呼的轉變,以前是徹兒,或者是劉徹,親近的時候喊徹兒,惱怒的時候直接喊劉徹,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陛下」,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忽然覺得,他喜歡的那個阿嬌不見了。

    館陶公主說阿嬌性情是大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摔了一跤,什麼事情都可能有,劉嫖責怪自己,說都是他,可是他心裡比館陶公主更難受。

    後來他雖然時不時都去看她,可是劉嫖似乎想重新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寵溺著陳阿嬌,一切似乎推倒了重來----他喜歡的那個阿嬌,終於不見了。

    何人能夠理解他的痛苦和隱忍,是上天在懲罰他,要他孤家寡人,即便所愛就在眼前,卻也不知道那人軀殼裡住著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靈魂。

    他曾悄悄找了方士驅邪算命,卻都說阿嬌沒有事情,一次又一次,再長的愛戀都會被消磨乾淨。

    直到他登基,直到他受到竇太皇太后的轄制,他母親王太后和平陽公主都告訴他,皇后之位該換人了,他的謀士們也覺得如此,甚至就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要一個刁蠻的皇后,他需要一個沒有權勢的,比較容易掌控的皇后,而衛子夫和念奴嬌,都是最佳的人選。

    ……

    陰差陽錯,他多想就這樣進去告訴她,問她,知道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可是他不敢,因為他已經預知到了一種慘烈----從陳阿嬌的語氣之中。

    那就是他熟悉的人,熟悉的語氣,甚至是那熟悉的性格。

    「阿嬌,我知道是你,這些----」

    「陛下慎言。」

    這句話終於也對劉徹說了,陳阿嬌冷冰冰地彎起唇角,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地刻薄惡毒,她縱然是知道自己失憶那幾年大反常態,但是往日裡對劉徹那麼多的真心實意難道都餵狗去了嗎?

    哪裡是餵狗,分明是餵豬!

    陳阿嬌一按自己的太陽穴,忽然發現,無論怎樣做心理建設,她始終難以釋懷。

    無法釋懷。

    她自私自利,從來不喜歡無緣無故幫助別人,她幫助別人就是為了等著別人的回報,如今卻有個忘恩負義的劉徹,不管他此刻有多少理由,到了她這裡,通通成為了無力,陳阿嬌還是那句話,那個想法----現在她不想看到劉徹。

    大漢天子,卻在這竹簾前面磨磨唧唧,他大約是還沒看自己寫給他的竹簡吧?

    陳阿嬌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無情無感道:「你鴆殺了陳阿嬌,如今還要殺死我嗎?」

    陳阿嬌,我。

    這應當是一個人,可是這句話前後兩半的意思是不一樣的。

    劉徹忽然就明白了,她的話,像是當頭一盆冷水給他潑下來,什麼都醒了。

    陳阿嬌說:「你走吧,別來煩我。」

    語氣淡淡,依舊無情無感。

    劉徹終究還是不敢掀開那竹簾去看,就在竹簾外面站了很久,直到街道外面從冷清到喧囂,再由喧囂到冷清。

    他抬步,想要說什麼,可是卻覺得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他思緒亂極了,根本整理不過來,陳阿嬌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完全不知道,而他自己----滿心黯然。

    張湯與汲黯見他出來了,那表情恍恍惚惚,像是下一刻就要摔倒----然而沒有。

    劉徹也是驕傲的,他脊背挺直,走出了這酒肆,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然後將自己手中的竹簡,慢慢地展開,上面只有兩個斗大的字,看到這兩個字,他一下抬頭看著天,仰了很久的臉,又慢慢地閉上眼。

    金屋。

    她寫了兩個字,給自己。

    金屋。

    把金屋,還給他。

    ☆、第四十章變心【二更】

    主父偃端著茶杯,覺得怎麼坐都不舒服,他偷眼看著陳阿嬌,還是不敢說話。

    這藏書之室是安安靜靜,已經沒有升著火爐,好在天氣不錯,所以室內倒是也很暖和。

    陳阿嬌雙手捧著杯中的熱茶,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主父偃,懶洋洋地拖長了聲音問道,「先生若有想問的,現在便問吧,再遲了,怕是我沒耐心回你了。」

    主父偃暗暗心驚,心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他遲疑了一下,才瞧向陳阿嬌:「夫人您是……」

    「以前是,現在不是。」陳阿嬌忽然有些不耐煩起來,這是第二天,劉徹最終還是離開了酒肆,不過因為事情很大,一杯酒樓被府役們圍起來的消息也算得上是勁爆了,不過好在之前留在大堂里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還不知道陳阿嬌之前的身份。

    不過主父偃要是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消息傳得很快,他從那些細枝末節和蛛絲馬跡上,怎麼可能推測不出來?

    所以陳阿嬌這個時候很淡然,只不過從昨晚開始,就開始惦記著一個人的安危了,雖則陳阿嬌覺得張湯很聰明,甚至當初幫她逃出宮的時候,他還說自己是不會有事的,然而昨日那架勢……

    陳阿嬌捧著茶,卻不喝,只是用來暖手。

    回答了主父偃方才的那個問題,幾乎是已經承認了自己身份,對聰明人自然也沒有必要瞞著,當日在場的也就是趙婉畫和齊鑒,別的人都被趕到了後堂去,更何況除了陳皇后之外,在密室之中的也有可能是別人。

    準確地說,陳皇后是最不可能在密室里的人,因為----陳皇后已經死了。

    「那夫人……日後打算怎麼辦?」

    主父偃面前有一堆白帛,他此刻拿著毛筆在竹簡上點化著,其實是被陳阿嬌抓來當了苦役,陳阿嬌這些時日懶怠極了,那三百六十度評估的事情乾脆交給了主父偃來做,她張貼在一杯酒樓前面的告示,原本還有許多人感興趣的,可是昨日就已經有很多報了名的人來說要銷名,一瞬間竟然就已經沒了人。

    她看著那招聘啟事掛在外面也覺得沒趣兒,直接讓人今晨給揭了下面,別人的主意不能打,她就開始想自己身邊有沒有人能夠代替自己現在的位置。

    其實那一張啟事,無非就是想找個合格的HR,能夠幫著陳阿嬌做事就可以,不過現在,陳阿嬌身邊似乎只有一個主父偃。

    這個人流里流氣,眼神都飄忽不定,不知道是不是靠得住。

    「你問我日後打算怎麼辦,我卻覺得----主父偃先生是有什麼打算。」

    主父偃是個有野心的人。

    陳阿嬌一直都知道,那是一種對於權勢和名聲的渴望,可是他卻沒有足夠的才智來支撐這樣的渴望,他一面看著陳阿嬌,一面盤算著應該怎麼開口。

    有的話,他自己無法說出口,可是陳阿嬌能夠代他說。

    她笑了一聲:「在我的酒樓里,你是得不到權勢和名聲的。」

    主父偃低著頭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佻地揚眉:「不過在下對夫人很感興趣,怎麼辦?」

    陳阿嬌搖頭嗤笑,「那拜託先生,下次來我藏書室前,先把自己這一身的脂粉香氣洗去。」

    被人拆穿了。

    主父偃眼中滑過幾分狼狽,他用手中羊毫小筆的筆頭蹭了蹭自己的額頭,乾笑道:「謝夫人提醒。」

    李氏早上的時候就告訴陳阿嬌了,主父偃此人作風不正,常常流連花叢之間,他在長安還真的是出了名的混混,整日裡有狐朋狗友招呼著去青樓歌坊坐著飲酒,別人的事情陳阿嬌管不著,也懶得管,不過在她的藏書室里還是要規矩一些。

    主父偃是心裡苦,他看陳阿嬌這一副「你這樣進來是不尊重我這藏書室」的架勢,心說昨日看你毫不留情地直接掀了這一屋子的書也沒什麼反應,今日卻要要求我,分明是看我不慡啊!

    只是他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一則陳阿嬌本身很厲害,二則陳阿嬌的身份擺在哪裡,雖然是個廢后,可是皇帝余情未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啊?

    是以主父偃只是掩唇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再三保證自己不會這樣干,然後才問這評估的事情:「夫人為什麼會希望由我來分析這些事情?」

    一說到這評估結果的事情,陳阿嬌的表情就帶著幾分陰鶩了,她瞳孔深處隱藏了隱約的淡薄冷意,卻將那線條婉約的唇彎起來,好看極了:「做一杯酒樓的最高主事者,其實也不算是很差的,你可以管著下面的幾個主事者,甚至讓他們捲鋪蓋走人,只要你給我一個理由,我便給你一切權力。」

    這就是她的工作原則,可是這樣的原則在主父偃來說,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他略帶著好奇地看著陳阿嬌,然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正自己是個地痞流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管著一個酒肆而已,下面的人都那麼得力,他大約只需要在一邊看著,白吃白喝還有月錢拿,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竟然叫自己遇到,嘖,自己這是要亨通的趨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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