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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陳阿嬌看眾人都有些興奮,她自己卻有些無奈,將這種測試程序做到這麼簡單,簡直就是一名HR的恥辱,主要是現在的條件什麼的都不夠,眼下接受測試的人之中,識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本來這一項除了問卷調查之外還應該有接受調查者對於被調查者的意見的,到了這裡只能省略了。

    她補充道:「所有的白帛都經我檢查,不必擔心記號,在回收之時請閉上白帛,投入此木箱之中,不必擔心別人看到,評估結束之後嚴禁討論。故而請大家都做出自己最真實的選擇。這只是一次中期評估,算是最終評估的演練。」

    「那個……夫人……」齊鑒忽然舉起了手,似乎有些尷尬。陳阿嬌看過來,然後齊鑒道,「既然是我們接受測試,緣何連我們也有這測試的白帛?」

    陳阿嬌解釋道:「此為全方位測試,參與評估之人包括你們的下屬,同級,上級----也就是我。當然,理所應當地要包括你們自己的自我評價。你們三人的白帛之上屬於自己的一張被我做過記號,我會單獨查看你們的自我評估的。」

    趙婉畫凝眉思索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扭頭看了自己左手邊不遠處、表情陰晴不定的阮月一眼。

    大抵阮月怎麼也沒有想到陳阿嬌這麼快就玩這麼一手吧?

    後廚七人,前台是五人,再加主事者三人,還有一個陳阿嬌,便是十六人,一起參與評估。

    陳阿嬌將竹簡從自己的袖中取出,最後確認了一遍:「之前我宣讀的規則,如若大家都明白,我們現在便開始吧。」

    眾人都拿起了羊毫小筆,有的人很笨拙,也有的人是像模像樣,齊鑑識字,拿筆的時候有一種剛健的味道,趙婉畫雖然是初學,但勝在有陳阿嬌那種端莊沉穩的味道,只是阮月相比起這兩人卻顯得狼狽許多。

    她手指急急地抓住,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悄悄地去看趙婉畫,看到她那不緊不慢的模樣,只恨得牙癢,那毛筆在手中怎麼握怎麼不合適,陳阿嬌將她的窘態看在眼中,卻輕輕地搭了搭眼皮,沒有去管:「第一項----」

    整個堂內一片安靜,只能聽到陳阿嬌的聲音,清澈的,帶著幾分泠泠的雅致,卻又很讓人信服。

    而在這長安市集上,過了午市,而夕市未開,集市上的人非常少,劉徹等人卻從這裡經過了,他跟張湯談論著怎麼解決竇太皇太后那邊的勢力的問題,才說道平陽公主獻策「竇中取帥」一事,轉眼卻見一杯酒樓關著門,有些疑惑:「這酒樓不開市的時候都關著嗎?」

    張湯頗覺棘手,卻平板著臉搖了搖頭,如實道:「臣下不知。」

    「難得想喝杯酒……」劉徹那稜角分明的眉眼,忽地一挑,那眼角又壓下來,帶著幾分冷厲,衛子夫昨日之事還沒解決呢,他忽地問道,「你昨日是怎麼知道衛子夫來一杯酒樓鬧過的?」

    「一杯酒樓中有一主事者,對桑侍中有意思,卻被衛娘娘賞了一巴掌,覺得委屈想去找桑侍中,不過桑侍中卻在臣下府中……」

    張湯完全顛倒了時間順序,他是先去了皇宮,回來才遇到避難的桑弘羊的,不過這種小事劉徹絕對不會過問。

    現在的劉徹,注意力也只在衛子夫鬧事上面,他手掌按在腰上,輕輕地拍了拍黃玉的腰帶,一轉身看看周圍,人很少,忽地一笑:「走,我們去敲個門,看看今日賣不賣酒喝----」

    張湯想要阻止,可是劉徹已經走上了前去,敲響了門。

    張湯心電急轉:「九哥九五之軀,整日往這些地方鑽,也難怪衛娘娘那般。」

    他這聲音略大,像是急了,劉徹叩了幾下門,回頭看他,卻一聳肩,難得地耍了個賴皮,還是那句老話:「張湯你總是這麼沒趣兒。」

    敲門的聲音換來了回應,卻是裡面有一女子的聲音應道:「此時酒肆有事,還請夕市再來。」

    劉徹自討了個沒趣兒,張湯的心卻放了下來。

    劉徹覺得無聊,甩甩手,說道:「罷了罷了,回宮。」

    兩人一路逛回去,張湯揣著手,走得是四平八穩,劉徹卻時常往四周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這才是他的真實狀態,他是劉徹,不是皇帝。

    只是張湯走在他後面,看不見劉徹眼底的那幾分思索,正在往前走著,劉徹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不對!回去!」

    ☆、第三十七章長劍指【三更】

    張湯不明白,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的感覺讓他立刻警惕起來,看著掉轉頭就往回走的劉徹,張湯眼中異色一閃,攔道,「陛下,何事驚急,」

    劉徹眼底忽然就出現了那難掩的焦急和煩躁,冷冷地瞥了張湯一眼,卻直接從張湯的身邊大步走過去,他狠狠地咬牙,卻是有一種戰慄的感覺,「那個聲音……」

    很熟悉。

    是他記憶里的聲音,他在聽到的時候覺得自然,等到離開了那麼久,竟然才想起----那個人的聲音。

    那個女子,曾經是他幼時所仰慕的人,那是從心底不知不覺起來的一種依賴和信賴,少年的感情總是美好純真,以至於就算後來發展到那樣的境界,他每每回想起幼時的陳阿嬌,都忍不住心中柔軟。

    他心裡的那個阿嬌,蠻橫無理的阿嬌,此刻都在他腦海之中,不斷地交織著,讓他內心煩躁更甚。

    忽然那個念頭就冒了出來:如果他要藏的嬌,和他要葬的嬌,是同一個人,應當如何?

    張湯眼底的陰鶩揮之不去,像是一片烏雲,輕抿著的薄唇依舊給人一種寡淡的味道,他不能夠讓劉徹繼續往前走,可是此刻,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劉徹,因為劉徹的眼底,不僅有果斷的殺伐和帝王的無情,還帶著他心底最深處藏著的那一片已經死去的真情。

    張湯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他在想自己還是說了吧,可是話到了嘴邊無數次,卻不知道為什麼又咽了下去,他是狠辣的人,對別人狠辣,也對自己狠辣。

    別人罵他酷吏,就是郭舍人急了也這樣毫不留情地奚落他,可是這個時候,不管他擁有怎樣果決與狠絕的內心,此刻卻是一個字也無法說出來。

    劉徹在這堪稱是空蕩蕩的冷清大街上緊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來,他兩眼裡帶著一種迷惘。

    「張湯,你聽出來了嗎?」

    張湯搖頭,故作疑惑:「陛下是怎麼了?」

    劉徹頭有些暈,過多的事情一下全部涌到心頭,可以說是百感交集,再苦難的日子都過去了,竟然害怕敗在這一個人的聲音上嗎?

    他慢慢地將雙手背到身後,像是要給自己幾分底氣一般,他是不是聽錯了?

    畢竟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的愧疚日日地折磨著他,已經讓他痛不欲生,別人看到的劉徹,是帶著厚厚的盔甲的,他的十二旒冕冠,玄色繡金的龍袍,都是遮掩他傷痕的盔甲,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少年天子幾乎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他企圖尋找自己的救贖,不過在他選擇了無情的帝王之位的時候,就已經背棄了自己唯一的救贖。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從喉嚨里憋出來,模糊極了,張湯幾乎沒有聽清。

    劉徹說:「看一看,也好讓我死心。」

    這天下間就算是有再多的人與她相似,也不可能是她,他不過是在她離開之後去尋找關於過去的點點滴滴的記憶而已。

    傷痛太深,是他自傷,亦是他傷人。

    張湯無言,不知何時,眼角眉梢的戾氣化開了一點,那一刻他想,順其自然好了。

    發現了也好,發現不了也罷,他都認了。

    張湯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機關算盡的人,甚至他做過很多虧心的事情,審訊別人的時候手段狠辣,將廷尉府詔獄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間閻府,他也汲汲於功名,他小心地藏起自己的欲望……

    罷了。

    他跟上了劉徹的腳步,越接近方才的一杯酒樓,心情越是平靜,而與張湯相反的是劉徹,他越接近那地方,越覺得真的是自己的幻覺,根本就沒有出現過那與阿嬌如此相似的聲音,張湯從不說謊,他說沒有聽到……

    然而終究還是放不下,不想放棄探到那一分一毫的可能,終於重新來到了一杯酒樓前面,門還是關上的,裡面似乎沒有什麼動靜,劉徹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這個時候,風吹過來,已經帶了幾分細細的暖氣,雖然整體依然讓人覺得冷,可是他覺得自己的心活了過來,他是罪惡,是醜陋,可是他喜歡的那個人還是乾乾淨淨的,還是那個會因為一隻貓而跟自己置氣很久的那個阿嬌。

    陳阿嬌大他幾歲,可是總是成熟很多。

    雲也跑得很慢,陽光從雲fèng里落下來,鋪在街道上,錦緞白帛一樣,劉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敲了門。

    「叩、叩、叩……」

    只有三聲,敲擊的時候帶著幾分遲疑,帶著懷疑又帶著期待,張湯站在後面,覺得自己眼前的男人很可憐。這是他效忠的君主,美人與江山難以兼得。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陳阿嬌是竇太皇太后的外孫女。

    很快,裡面有了聲音。

    「酒肆有事,吃酒請夕市時再來。」

    劉徹還準備敲門的手,忽然就僵住了,他站在門前,表情一下就沉下來,像是忽然之間陰霾下來的天空。

    那緊抿著的嘴唇,僵硬的線條,還有不自然地蜷曲了幾分的手指,都反映出他內心的痛苦。

    不對,不是這個聲音。

    他咬著牙,直到覺得喉嚨里都要冒出血腥味,才慢慢地鬆開,「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聽錯,或者說他絕對不希望是自己聽錯。

    阿嬌的聲音呢?

    裡面的聲音雖然沉靜,可已經不是方才的那個了。

    陳阿嬌的聲音他記得很清楚,他曾開玩笑說陳阿嬌的嗓子很適合唱街頭那些曲賦,結果被突然出現的館陶公主劉嫖訓斥了一頓,說阿嬌怎麼能夠唱那些曲辭。陳阿嬌那個時候只是笑,什麼也不說。

    他就算是忘記了自己的聲音,也不會忘記她的聲音。

    張湯嘆口氣,勸道:「陛下,該回宮了----」

    「不可能!」

    他凌厲的一眼忽然扎了過來,其實不是針對張湯,只是那眼神的確是望過來了,張湯只覺得頭皮一麻,幾乎就要躲避開,可是最後的理智讓他停止了自己的這種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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