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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只不過這事情不能告訴李氏,否則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咋咋呼呼,不讓她去了。

    為陳阿嬌診脈的是位經驗比較豐富的老大夫黃爍,陳阿嬌剛剛在這裡安定下來的時候,就是他給診的脈。

    此刻,這老大夫坐在堂前,伸手隔著帕子給陳阿嬌搭脈,原本微皺著的眉頭這個時候舒展開了一些,不過緊接著又皺了。

    陳阿嬌一下就覺得不妙:「黃先生,怎麼了?」

    黃爍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鬍子,「夫人初時胎象不穩,有氣血兩虧之態,又因為心思鬱結,所以胎里是帶著玄煞之氣,本來這些天夫人已經調養好了,可是這最近嘛----」

    他抬頭,直視著陳阿嬌,「夫人最近可曾憂慮頗多。並且略沾了茶酒?」

    說到點子上了。

    陳阿嬌心下暗嘆了一聲,「先生神斷,近日的確有些煩心事。」

    「我不是診脈診出夫人煩心的,而是看出夫人煩心的,您眼底結著困郁,仔細一點的人都能看出來的。」黃爍笑了笑,然後到一邊去提筆開方子。

    李氏將診金放入了他帶來的背袋之中,然後看向了陳阿嬌,陳阿嬌的表情還是那樣看不見喜怒,只是眼垂著,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

    等黃爍開完了方子,迴轉來的時候,陳阿嬌問道:「近日我將有一場遠行,不知道身體能不能吃得消,先生可有----」

    「夫人您若是想滑胎,就儘管遠行去吧,再好的郎中都治不好不聽話的病人,提醒過您多次,要忌茶酒,最好一點也不要沾,您沾了些也罷,不是很嚴重,看得出您也是知道度的,然而遠行----萬萬不可啊。」

    黃爍差點氣得吹鬍子瞪眼,就差沒直接數落陳阿嬌了。

    陳阿嬌表情不變:「如若是胎象穩固之後呢?」

    「要胎象穩固那也得再過一個月再看看了。」黃爍說完這一句,便不再說話,搖了搖頭。

    陳阿嬌暗嘆,卻知此事暫時沒可能,只好讓李氏送黃爍出去,自己卻去了書房,門是開著的,一進去往東角一望,便看到主父偃坐在書架下面的地上,一腿屈起,一腿平放,背靠著書架,手中拿著一封竹簡,正在看著,不過這姿勢,讓陳阿嬌覺得他一點也不尊敬這竹簡之中的內容。

    她走進來的時候是沒聲音的,腳步很輕,走近了主父偃才注意道。

    這一身痞氣的男子抬眼,一挑眉:「夫人?」

    「閱治國正道之書,須正衣冠,危坐,心誠而智敏,爾放浪形骸,何閱此簡?」

    主父偃忽然覺得,說出這一番話的陳嬌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每個吐詞發音都很清楚,就像是廟堂之上別人的吟唱一般,她直視著他,眼底一片沉靜,端立在他身前丈余處,雖然髮髻梳在身後,看上去比較溫順,然而這讓主父偃有一種錯覺,她是挽著高髻,用高高在上的尊貴來俯視自己,並且很不贊同他。

    正衣冠,危坐,心誠智敏。

    主父偃忽然大笑起來,手腕一轉,那竹簡在他手中一晃,卻是敲打在了自己另一手的手心之中,接著主父偃將這竹簡隨手往地上一扔,箕踞笑道:「此人著書立說,全是妖言惑眾!」

    那一剎,陳阿嬌的眼神一下變得犀利起來,鳳目微冷,主父偃昨日還對這竹簡非常感興趣,今日態度卻忽然之間來了個大轉折,她倒是不急著跟主父偃爭辯理論,只是走過去彎腰將主父偃扔掉的竹簡撿起來,翻開一看,卻微怔。

    主父偃瞧著她表情,覺得有趣兒,於是調笑道:「哎呀呀,夫人現在也跟小人一樣的想法吧?如果小人沒有猜錯,這些竹簡全是一人所著,一家之言,自有自的一番歪理邪說!」

    這一卷《鹽鐵官營》。

    她倒是也不急著跟主父偃生氣,慢慢地將這一卷放回到書架上,然後才轉身,那寬大的袖袍擺動著,她就面對著站在書架前面,而主父偃背對書架坐著,他聽到陳阿嬌那拖長了的,清清冷冷的聲音:「這乃是有大智之人所著述,你卻道他妖言惑眾,自有自的歪理邪說,過得八年十年,若再來看此鹽鐵一論,你便知他深謀遠慮。」

    「夫人藏有如此多的經義策論,此人身份大是不凡,若小人不算愚鈍,此著書立說之人,當是月余前名傳長安的東方朔。」

    主父偃對「妖言惑眾」「歪理邪說」一事暫且不提,卻說了東方朔此人的身份,他猜得極准。

    陳阿嬌與他對視,卻坦坦蕩蕩,鳳目瀲灩,唇線輕勾,帶上了幾分閒雅:「前些日子廷尉府帶人搜東方朔故宅,整個長安都傳開了,你知道也不難。」

    的確是不難----主父偃嘆氣,「夫人藏有如此多的治國之術,莫非將登九五?」

    陳阿嬌一下大笑起來,「先生想多了。」

    她話音剛落,李氏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邊,對著裡面一躬身行了個禮,李氏提醒道:「夫人,喝安胎藥的時候到了。」

    陳阿嬌頓時頭疼,藥還是得喝啊。

    她轉過身,卻看到主父偃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腹部,這目光極其放肆無禮,讓陳阿嬌很是不悅,她皮笑肉不笑道:「先生何故看我?」

    這一笑簡直像是魔鬼,主父偃打了個寒戰,訕笑道:「小人思索夫人方才說的那心誠智敏之言,還在領悟,領悟呢,夫人您去,我看書,看書……」

    他隨便從書架上抽出一封竹簡來攤開,陳阿嬌一見卻笑了,這人連竹簡都拿倒了,可見手忙腳亂、心慌到什麼地步了,正想要過去,卻聽主父偃「咦」了一聲。

    「推恩令?可惜……」

    她對這三個字極其敏感,當下迴轉身看主父偃,卻見主父偃已經將竹簡倒轉回來,看了一眼,又回頭去書架上翻找。

    「先生在找什麼?」她問道。

    主父偃頭也不回答道:「找上篇啊。」

    那一瞬間,陳阿嬌渾身都發冷了,她心一沉,站在原地,像是僵硬了一般,良久凝重地一揮手,廣袖一揚,卻是對門邊的李氏道:「安胎藥先熱著,我隨後便來。」

    李氏驚詫,可是感覺陳阿嬌方才那手勢帶著威壓,凝重極了,甚至透出幾分肅殺之意,她不敢多言,直接退了下去。

    主父偃倒是驚訝,「夫人,您怎麼了?」

    陳阿嬌走上前來,從第一格書架開始翻找竹簡,看一封丟一封在地上,嘴上卻平直道:「你方才說推恩令只有下篇?」

    「對啊,這推恩令倒是個好法子,不過前面缺了些,粗粗看上去的時候是對的,可是仔細一思考文義不是很通達……」

    主父偃聽到了無數竹簡被扔在地上的聲音,卻是陳阿嬌粉面含煞,一卷一卷翻找,他愣了:「您是----」

    陳阿嬌卻沉聲道:「找。」

    找推恩令的上篇,她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第三十六章評估【二更】

    當初從東方朔那裡搬來這一堆竹簡的時候,陳阿嬌推恩令根本沒有多重視,對推恩令自己不是很感興趣,她看的只是用人之道,可是方才主父偃卻說這推恩令只有下篇。

    上篇在哪裡,

    東方朔啊東方朔,難道此人食言,將那三千竹簡給了自己,卻偏偏扣下了推恩令上篇,可是單獨扣下這上篇有什麼用,

    陳阿嬌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卻還不敢肯定東方朔是將東西扣下,於是便在這書架上翻找,可是翻了一半了也沒有結果。

    她臉色越來越冷,一地都是竹簡,後來反而是主父偃看不過去,一摸鼻子,開始將地上的竹簡歸攏到一邊,可是陳阿嬌丟的速度實在太快,他乾脆就隨便坐在一邊撿了一卷又看起來。

    雖則妖言惑眾,可若是深究起來……還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的。

    歪理也是理。

    主父偃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冒出這句話來,再看這竹簡的時候,就更覺得複雜了。

    其實並非看不進這所謂的「妖言惑眾」,而是這立論的東方朔太過驚才絕艷,讓主父偃有一種自愧弗如的感覺,那是一種精神與靈魂上的交戰,讓他徹夜難眠,昨日在陳阿嬌這裡看了那一卷帝王之術回去之後,竟然一整夜都在想,今日早早地不受自己控制地就來了,可是坐了下來又覺得自己不該來,這是一種出奇的矛盾。

    一方面是對東方朔此人的讚賞,一方面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負以及自卑。

    正如陳阿嬌所言,他既自負,又自卑,有時候自輕自賤,有時候又孤高冷傲,他是主父偃,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很少看懂自己,不過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複雜的心情。

    他一面鄙夷著自己,一面鄙夷著東方朔,看東方朔的竹簡,卻要在自己心中思考有沒有比東方朔之言論更妥當的方法。

    這已經是一種宿命的競爭了。

    自命不凡又頗有才幹之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讀著那一字一句,字字推敲琢磨,可是過了許久忽然覺得身周安靜了下來,那竹簡墜地的聲音忽然之間沒有了,世界清靜下來,主父偃又看了竹簡上的字一眼,頭雖然抬起來,目光卻還黏在竹簡上,最後才將目光轉向陳阿嬌,「找到了?」

    視線之中,陳阿嬌手裡握著一卷竹簡,已經推開了,就那樣僵立在原地,似乎渾身都是緊繃的,有一種森然的感覺,看著她這樣,很容易讓人以為她是終於找到了推恩令的上篇,只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卷竹簡了。

    在主父偃疑惑的注視之下,陳阿嬌的手緩緩地鬆開,她的手指很漂亮,從來沒做過什麼重活,沒有一點繭皮,也很少有褶皺,如玉纖細,慢慢地、一點點地鬆開,那逐漸落了地,在陳阿嬌沉靜而深暗的目光之下。

    「啪嗒。」

    聲音不是很響,可是竹片的音質很特別,落下去的時候似脆非脆,似啞不啞,卻讓人心神一顫。

    陳阿嬌側對著主父偃,視線向前方抬起幾分,卻將雙手都籠進袖中握在一起,手指與手指疊著,卻覺得有些冰冷,「沒有。」

    只有兩個字,聽不出喜怒來。

    她說,沒有。

    主父偃不明白,「沒有?雖然說上篇很重要,不過沒有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沒有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不過----那要看上篇在什麼地方。

    淮南王為什麼會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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