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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溫香軟玉,永遠不過是一種偽裝。

    這世上,難道是個親近的人,都要因為他這權勢皇位而與他對立嗎?

    衛子夫是最符合自己標準的皇后,如今竟然也做出那種事情來。

    「衛貴妃,今日去了何處呢?」

    劉徹的聲音平緩得像是流水,他坐在了殿堂上,重新展開了張湯留下的竹簡,其實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聲音雖然輕緩,可是在衛子夫的耳中,卻不啻於驚雷!

    皇帝最重的就是猜疑心,很多事情由不得他們不多想,因為這個任何一個細微的錯失就可能危及自己的那一張龍椅,為帝者,所能付出的真心本來就不多,劉徹的真心已經隨著陳阿嬌的靈柩張葬入了灞陵,此生此世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讓他的真心復活。

    為帝者,無情而已。

    所以如今對著衛子夫,劉徹也沒有任何的憐憫之心,他是將成為名垂青史的帝王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衛子夫的那些手段?陳皇后找楚服行巫蠱詛咒衛子夫,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只不過,形勢所迫……終究抵不過形勢二字。

    衛子夫原為平陽公主府中歌女,因容姿艷麗而被平陽公主獻給了劉徹,此刻又因為頂替念奴嬌而陰差陽錯成了貴妃,幸好她還有幾分手段,留得住劉徹的恩寵,又知道自己與陳阿嬌相比,優勢在哪裡,所以在宮中幾乎是順風順水,除了遇到陳阿嬌的那段時間外,根本沒有受過什麼苦。

    她抬起頭,楚楚可憐地看著劉徹,眼中淚水幾欲奪眶而出,「陛下,臣妾出宮了……」

    她又慢慢地低下頭,幾乎是一下就閉上了眼睛,心下卻是沉得厲害,劉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問起她的行蹤,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但是她不過是去了個一杯酒樓,根本沒有做什麼,出了讓侍女貴枝給了那阮月一耳光以示懲戒……

    難道是那個狐媚子給劉徹說了什麼嗎?

    「去哪兒了?」劉徹又問道。

    衛子夫完全看不出劉徹的喜怒來,她根本不知道劉徹到底是喜是怒,只好回答道:「就去長安集市上轉了轉……」

    「還有呢?」他的聲音微微變冷,那一雙冷靜的眼竟然也染上了冷酷的顏色,深郁的黑色在他的眼中,夜色一樣濃重著。

    衛子夫聲音很小,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一杯酒樓……」

    「很好。」他伸出手指來,挑起她精緻的下頜,這一張嫵媚的,妝容精緻的臉,還帶著讓人憐惜的淚痕,可是其實----他從來不憐惜女人的眼淚,不過他從不將自己的喜好告訴別人。

    劉徹是不喜歡別人的眼淚的人,阿嬌當初就不喜歡眼淚。

    如今是美人在他的眼前落淚,可是劉徹無情無感。

    他朝著她緩緩地勾起唇,有些倨傲的味道,「你是怎麼想到去那個地方的?如實告訴朕吧,衛貴妃,朕很寵你的。」

    衛子夫只覺得渾身都冷,她嘴唇都發抖起來,興許是這甘泉宮的地面太冷,讓她覺得自己膝蓋都疼,她不敢直視劉徹的目光,「臣妾聽說那酒樓很有名……所以去了……」

    「有名?你說說自己是怎麼聽說的吧,朕也很想知道這酒樓是怎麼有趣,竟然讓朕的愛妃也想去。」劉徹今天是要敲打衛子夫一下,他最容忍不下的事情就是別人打探自己的行蹤,不管衛子夫出於什麼目的,爭寵也好,吃醋在意也罷,帝王的行蹤根本不是她小小的後宮嬪妃能夠過問的。

    至於其他的,劉徹不準備問。

    只可惜衛子夫不知道,她囁囁道:「是臣妾的侍女告訴臣妾的,所以臣妾覺得好奇……嘶----」

    她忽然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劉徹的手指指甲就掐在了她的下頜上,細嫩的皮膚甚至已經被劃出了一道血痕,劉徹一笑,對她道:「不必撒謊,朕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嗎?」

    衛子夫忽然面如死灰,淚水從她臉頰上滑下:「是臣妾不該嫉妒心起,不該想念陛下,不該奢望陛下應該到臣妾宮中來,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因為思念成疾,所以才問了陛下的行蹤……也想去那一杯酒樓看看……」

    剩下的都是難以啟齒的話了,衛子夫哭得很傷心,也哭得很惶恐,因為她怕,怕劉徹不再給她恩寵,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了皇帝的恩寵,難道又要讓她像當年被陳阿嬌排擠一樣去那孤寂的、皇帝絕對不會踏足的偏宮默默無聲嗎?甚至是……像是當初的陳皇后一樣被打入冷宮!

    她說的話都是柔情蜜語,甚至讓人有些沉醉其中,只可惜這些東西從來不會迷惑劉徹。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卻從座上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你要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現在是貴妃之尊,衛貴妃,衛夫人,掌管六宮,你是表率,萬不能失度。朕最不喜歡私下打探朕行蹤之人。」

    前面的話衛子夫聽著都還寬慰得很,像是要原諒她,所以她幾乎欣喜得就要哭出來,甚至已經破涕為笑,馬上要去謝恩,可是劉徹最後一句話,讓她頹然坐倒在地----

    朕最不喜歡私下打探朕行蹤之人。

    他說的不是不喜歡,而是最不喜歡。

    為帝王者,最忌諱的就是這些,也許說爭寵那些還好些,因為帝王都見過了,唯獨帝王的行蹤……

    衛子夫知道自己是犯了忌諱,眼看著劉徹要離開,更加傷悲起來,舉起袖子擦著眼淚,哭哭啼啼地,「臣妾錯了,求皇上看在往日的面兒上寬恕臣妾……」

    劉徹定住腳步,看著她那滿臉的淚痕,這才是真正的梨花帶雨,衛子夫本身嫵媚多姿,平陽公主當初就多在他面前誇讚她妖巧可愛,只是現在看著卻不如初見面的時候舒服,興許也像是當初的阿嬌一樣吧?一進了這吞人的深宮,甚至是才開始想著接觸那些事情,就變得奇怪了。

    他淡淡道:「朕並未責怪你,只是以後不要再犯,天冷地涼,你起來吧。」

    衛子夫眼含著淚,抬起頭來,青絲如瀑,襯得那臉越發地白皙,羊脂玉一樣有種暖光,她含羞一笑,劉徹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她才是最後會登上皇后寶座的人。

    將那柔荑伸出去,她習慣地以為劉徹會伸出手來拉自己一把,將自己扶起來,然而那一刻,她巧笑嫣然地抬頭,卻只來得及瞥見他那淺淡的冷眸,風從殿外吹來,留給她的是一個孤高絕情的背影。

    衛子夫那漂亮的手感受著穿過來的冷風,忽然之間整個人都僵硬住了,就跪在殿內,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殿外。

    劉徹居然就這麼……走了?

    他難道不該留下來扶自己一把,像是以前她在陳阿嬌面前跌倒的時候那樣,來扶自己嗎?

    為什麼會這樣……

    衛子夫雙手一下按在地上,那冰涼的甘泉宮的地磚,就像是她此刻冰涼的心,秀髮落在那地上,卻遮住了衛子夫陰霾的表情,貴枝連忙跑過來,要扶起陳阿嬌來,陳阿嬌卻慢慢地抬起頭來,那一瞬間,貴枝覺得毛骨悚然。

    她聽到壓低了的扭曲笑聲,是從喉嚨里磨出來的笑,魔鬼一般!

    「呵呵呵……哈哈……不扶……一定是那個叫做阮月的賤蹄子在他面前說了什麼,不然怎麼可能對我這麼冷淡?以前別人打探他的行蹤都沒有被怪罪過,那個賤人陳阿嬌不是也常常問他的行蹤嗎?!甚至還跟著他走,管束著他,可是到了我為什麼就不行?本宮為什麼不行----」

    她向著殿外喊了一聲,這甘泉宮中都是她悽厲的聲音。

    陳阿嬌可以的,她為什麼不可以?

    現在竟然還因為這種事情冷落她,可以想見,明日在竇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面前,她怕是要受盡奚落了。

    她的出身決定了自己將受盡別人的白眼,以前在宮中耀武揚威慣了,一旦嘗到這失寵的滋味,一系列的擔心都起來了。

    衛子夫咬住牙,眼中是一片的陰狠,「本宮不服。」

    她撐著貴枝的手慢慢地站起來,彎著唇角,喃喃了一遍,「本宮不服。」

    她要做皇后,唯有這至高無上的後位,才能夠洗刷自己當初被陳阿嬌打壓的羞辱!唯有這至高無上的後位,才能夠讓這六宮全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也唯有這至高無上的後位,才能讓所有人不再敢傳那些關於自己出身寒微的流言……

    她要成為高貴的皇后,而不是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衛貴妃」「衛夫人」,她討厭卑微,她最痛恨別人說自己乃歌女出身,還是個嫁過人的寡婦,只有等她在最高的位置上的時候,所有人都畏懼她,便什麼也不敢說了。

    衛子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終於讓自己站穩了,回過頭看到貴枝正直直看著自己,她一巴掌拍到她的臉上:「放肆!誰允許你如此冒犯直視本宮!」

    這一巴掌,比白日裡那一巴掌更加可怕,幾乎將貴枝打得摔倒在地,貴枝趔趄了幾步,原本還算能看的嬌艷小臉,頓時就狼狽極了,新舊指痕交錯在一起,別提多慘了。

    貴枝噗通一聲跪下來,不住地磕頭,「婢子錯了,婢子錯了!」

    「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看我?」衛子夫輕蔑地笑了一聲,俯身半彎下腰,輕聲呢喃道,「自己掌摑,什麼時候我覺得舒服了,就不責罰你了,動手吧。」

    貴枝嚇得一顫,「娘……娘娘……」

    「嗯?」衛子夫揚了揚自己的下頜,挑起一抹危險的尾音,「難道要本宮動手嗎?」

    躲是躲不過去了,貴枝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只是心如死灰,抬起了手,照著自己的臉就是狠狠地一巴掌下去,「啪!」

    衛子夫忽然就覺得愉悅了起來,她咬了一下牙,卻又慢慢地鬆開,踱了一步:「繼續呀,這聲音還不夠響呢,放心,本宮那裡有上好的化瘀藥膏,你今日打了,第二日保管你這一張臉光潔如初,什麼都看不出來的----打呀!」

    前面還是輕聲細語,最後卻忽然之間瞪了眼,冷喝了一聲!

    貴枝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掌摑自己,清脆的擊打聲在這殿中響起來。

    「啪、啪……」

    一下接著一下……

    衛子夫始終在一邊看著,不發一語,只是唇角越翹越高。

    陳阿嬌,不僅是你,就是你曾經的侍女,我也要她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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