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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李陵噴笑,灌夫擠過來聽,幾個人鬧成一團。
張湯就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他公務繁重,一點也不想跟劉徹這群閒人出來晃悠,劉徹本來是很忙的,最近忽然就閒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劉徹正在讓郭舍人付錢,把玩著那玉墜子一轉過身來就看到張湯臭著一張臉,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知道張湯是又對自己不滿了。他一臉的笑意,「張湯啊,誰又欠了你多少錢了嗎?」
張湯雙手交在一起,低著眼,一貫的油鹽不進之態,「回陛下,沒有。」
劉徹忍不住要翻白眼,轉身就走,揮著手道:「得得得,跟你也沒話說,我們找老桑說的那個一杯酒樓喝酒去,你總這麼沒趣兒。」
其實以往劉徹是有些怕張湯的,張湯年長一些,又修習律法,總是鐵面無情的樣子,見著他就有一種約束的感覺,現在劉徹是皇帝了,很多事情其實也有了細微的改變,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
於是一行人向著一杯酒樓走去,張湯這心裡總是沒底,他走在後面也不說話,郭舍人悄悄地溜了過來,一拍張湯,張湯看了他一眼,又埋著頭繼續走路。
「嘿----」郭舍人有些無語了,繼續拉張湯的袖子,「我說你……」
「有話就說。」他聲音壓得有些低,郭舍人這鬼鬼祟祟跑到後面來,還不知道是要說些什麼呢。
前面劉徹、李陵跟灌夫正說得熱鬧,沒有注意到他們後面的事情。
郭舍人皺著眉,難得地正了臉色:「你最近是不是犯什麼事兒了?」
張湯不動聲色:「我是為律者,怎麼會知法犯法?」
「那這不對啊,你要沒犯事兒陛下幹什麼讓我查你啊?」郭舍人百思不得其解,乾脆勸道,「老張你要有什麼事兒直接說了吧,我這也不知道從哪裡查啊。」
張湯聽出點味道來了,只是他心裡卻鋪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看著前面跟普通人一樣走在前面的帝王,雖則一身常服,卻已經是一身的天潢貴胄的氣勢,那雙眼之中暗藏著機鋒,能夠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看破你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他慢慢地揣著手走著,安慰郭舍人道:「大概是因為我沒找到東方朔,陛下有些惱怒吧。」
郭舍人這一想也是,多半還是因為東方朔的事情,還不是一個念奴嬌?他本來準備走過去了,可是這忽然想到什麼,停下來看張湯:「對了,那次長門的事情……」
「都處理好了,你怎麼突然問起來?」張湯壓低的聲音裡帶上了絲絲縷縷的戾氣,可是他的眼卻還平視著前方,像是什麼都沒有說。
郭舍人也低聲一哼:「我看著陛下最近對陳皇后……」
他後面的沒說了,最後還是跟上去,繼續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跟眾人笑鬧起來。
張湯當初跟陳阿嬌訂協議,說帶她出去,其實後來張湯將自己的計劃給郭舍人說了,他說將錯就錯,直接葬了她,郭舍人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嘆口氣,說這事兒他不參與。
其實參與不參與的,根本沒什麼意義,因為本來在他們的計劃之中,結局是早就註定了的。
只是張湯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心軟。
他甚至現在還不知道那種感情就是心軟。
幾人去一杯酒樓上面坐下,要了幾壇好酒,張湯千擔心萬擔心,就怕陳阿嬌也在這裡,還好在從門裡過去的時候看到了正倚著酒罈打呵欠的齊鑒,他使了個眼色,齊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然後微微搖頭。
於是張湯安下心來,也上樓去坐下了,跟著慢慢地喝酒。
他不愛說話,只是灌夫幾人常常整他,讓他喝酒,張湯喝了幾杯,這邊的酒太厚易醉人,喝得他皺眉,「陛下,您還要處理政事。」
劉徹端著酒杯差點沒噴出來,說他一句「無趣」卻也不怎么喝了,然後讓端上來幾盤點心,時間已經是下午,阮月款款進來,上了茶,甜美一笑:「這是本酒樓的特色茶點,保管是全長安最好的,請幾位貴客享用。」
特色茶點?
劉徹心想這能特色到哪裡去?還全長安最好的?
他不在意地一笑:「你們是不知道這全長安最好的糕點餅餌都在館陶公主府嗎?竟然敢自稱最好?」
阮月不知道還有這一茬兒,可是別人都問上門了,她總不能回去再問問趙婉畫吧?不說允不允許,她反正是不想拿這事兒來問趙婉畫的,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道:「好不好,吃了才知道,貴客請用。」
「這做得還挺好看的嘛。」郭舍人贊了一句。
劉徹低眼,看向其中一盤紅豆糕,夾起一塊兒來,用很挑剔的眼光看了,卻才有幾分驚訝來,咬了一口,那紅豆糕竟然是入口即化,幾分甜,卻不膩,帶著幾分清慡,有一種紅豆本身的質感,一口下去竟然是欲爸不能。
只是他畢竟還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看著這箸間的紅豆糕,竟然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
李陵覺得劉徹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九哥,怎麼了?」
劉徹慢慢地放下了筷子,低笑了一聲,卻有著化不開的積分苦澀:「我原本以為,這世上再沒有比館陶公主府最好的糕點餅餌了。」
張湯卻接了一句:「也就是以為而已。」
劉徹眼底划過幾分冷意,立時想要發作,可是看著張湯那波瀾不驚的模樣,只能氣得一摔筷子,拂袖而去。
郭舍人趕忙追下去,李陵一看也要跑,灌夫聳了聳肩膀,吃了一塊那紅豆糕,一瞪眼:「這味道還真是好。」
他說完直接連漆盤一起端走了,看得阮月是一陣汗顏。
可憐的張湯留下來付帳,一臉的淡然,他自然是知道劉徹是在惱什麼的,以張湯的穩重本來不該說出那些話來的,可是話到嘴邊了就忍不住了,索性說了。
他真是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這個時候劉徹他們已經是走到了街上,郭舍人他們連忙順撫劉徹,劉徹卻冷著一張臉,咬牙道:「張湯這人!」
其餘的卻沒了。眾人是面面相覷,又不知道說什麼,郭舍人在聽到劉徹說館陶公主府的時候心裡就有些發虛,這個時候小聲為張湯分辨了一句:「九哥你這是遷怒他沒有找到念奴嬌嗎?」
劉徹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朕是找東方朔,不是念奴嬌!」
得得得,您是皇帝您怎麼說都對。
郭舍人頓時什麼也不說了,心裡卻這樣認為了。
而一杯酒樓樓下大堂里,陳阿嬌卻慢慢地走進來,看著已經過了最熱鬧的時候,開始冷清下來的店面,鬆了一口氣,冷不防看到張湯,她腦海之中又浮現出街上那一幕,頓時頭大極了,「張湯你怎麼又在這兒?」
早說了要劃清界限,可是卻碰到許多次。
張湯已經付訖了銀錢,心裡正叨咕著這錢一定要討回來,看到陳阿嬌,他不知道有之前街上的事兒,淡淡說了一句:「他也來了。」
她卻怔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張湯往前走幾步,像是要出去,只是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卻停下來,就那樣站在她的身邊,微微一側眼,順帶著微微側過身子,那腰上素白的玉佩晃了一下,卻還是那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他聲音淡淡地:「夫人不是答應張湯深居簡出嗎?」
陳阿嬌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幾分,最後卻歸於平靜,她緩緩地轉身,卻面對她,像是又站在了高高的殿堂上,背後是長門宮的華麗背景,那尖尖的下頜抬起來一點,勾勒出幾許不刻意的孤高可冷傲,鳳眼微眯:「你是在質問我嗎?」
張湯長長一嘆氣,雙手放在身前,低著頭一彎唇:「總之夫人好自為之。」
☆、第二十九章主父偃【五更】
長安真的太小。
小到已經快要容不下陳阿嬌。
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裡,自己做了個太師椅,手搭在扶手上,李氏端來了補身子的湯羹,「夫人,多喝一些吧,這身子也漸漸地顯了,您最近可不要到處走動。」
「不過才三個多月,不到四個月,能顯到什麼地步去,」
陳阿嬌這近一月幾乎是沒有出去,她本來是要自己親自去主持一杯酒樓的招聘的,只是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因為招聘啟事一掛出去之後,場面火爆得有些誇張,陳阿嬌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在長安把這孩子生下來,就離開這裡,當個週遊天下的走商,長安偶爾回來一次還好,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讓人擔心。
她雖是一點也不怕劉徹知道自己還活著,因為歷史上的陳皇后已經死了,他已經昭告天下了,廢后陳氏以翁主之禮下葬,那麼就算她還活著,也不過是會被人以為是一個和陳皇后很相像的別的女子。
他始終還是劉徹,即便是被那帝位逼至絕境,他也是那個自己認識的劉徹,也許是她過於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認識的那個劉徹不會對改名換姓的自己下手----只是她討厭那種種的糾葛,既然都斷了個乾淨,那不如再也不要遇見。
女人總是善變的,孕中的女人尤其善變。
因為近日滋補,有孕在身,她的氣色好了許多,看上去臉上的肉也多了些,有時候攬鏡自照,她都在想,怕是粗粗一看,不會覺得眼前這婦人是那形銷骨立的陳阿嬌吧?
嫉妒的女人是很醜的。
她拿著調羹,喝了一口熬製去油的鯽魚湯,問道:「我看阮月最近似乎很高興,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李氏一聽就笑了,「我看阮月那丫頭是動了春心了,您知道我們那酒樓裡面常常有個紫衣公子來,好像是姓桑,桑侍中來著,阮月像是對他有意思。」
這倒是不出陳阿嬌所料,她沒什麼表情,依舊是那淡淡的樣子,「那對方怎麼看?有意思嗎?」
說到這個,李氏就有些為難了,「這個嘛……」
「何必吞吞吐吐,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不妨直說。」陳阿嬌斂了眉,妝鏡便在一邊,她坐在椅上,端著那湯羹都覺得手酸,索性大口地喝了,將那碗遞迴去,李氏拿著,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起來。
「這個……我看著是覺得阮月姑娘一頭熱……」
現在阮月也算是陳阿嬌跟前比較說得上話的了,不過李氏也是會看眼色的,陳阿嬌那次給酒館又找了五個丫頭之後,只把她們叫過來隔著帘子說了話,連面都沒露,就將她們丟給了阮月教導,說是放了權,阮月這丫頭倒也是個能幹爭氣的,沒個十天,她們便都完全熟悉了這酒樓的服務流程,弄得像模像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