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2023-10-07 18:09:05 作者: 時鏡
    他坐在馬上,用馬鞭指了指張湯:「張湯,我們今日不談國事,去喝一場如何?」

    「明日有朝會,臣還是送陛下回宮吧。」

    他不為所動,說出來的話也是刻板極了。

    劉徹於是大笑了一聲:「你這人總是這麼無趣。」

    然後他調轉馬頭,一鞭子抽下去,打著馬踏著雪就走了。

    張湯在原地,心中卻有些後怕。

    劉徹真的只是等在這裡聽曲子的嗎?

    對了……曲子?

    他側耳,轉身,道旁的歌舞坊內似乎還有模糊的聲音,「當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

    「千金買賦麼……」

    他想起白日時候在一杯酒樓見到司馬相如,桑弘羊戲問那長門一賦是不是出自他之手,司馬相如舉著酒杯,卻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是不是他寫的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有沒有那賦,結局都是一樣的。

    他牽著馬走了。

    只是在未央宮,劉徹甩袖冷臉進入宮門,剛剛翻開一卷竹簡就扔在地上:「老郭!你去給朕查查張湯最近都在幹什麼!」

    ☆、第二十七章劉徹【三更】

    陳阿嬌第二日起來得有些遲了,大約是因為茶喝多了,竟然有些失眠的傾向,不過李氏卻說孕婦就是這樣的,有的時候睡得很安穩,困的時候很多,不過有的時候又怎麼都睡不著,讓她別擔心。

    這個時候陳阿嬌才有一種即將身為人母的感覺。

    今日陳阿嬌是不必去酒肆的,早上用過了膳食,她便帶著李氏去就釀酒坊,之前曾經跟酒坊的老闆談過價格,不過大約是因為不看好陳阿嬌一個婦道人家開的酒肆,所以那許姓老闆很高傲,所以在當時談價錢的時候也端著。

    不過當時的陳阿嬌雖然有談判的技巧,可是談判----沒有籌碼,再高明的談判技巧都是無用的。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技巧是沒有任何作用的,當時的談判是陳阿嬌處於弱勢,不過現在陳阿嬌已經有了新的籌碼。

    她的一杯酒樓如今在長安的名氣就是他最新的籌碼,而且是很大的籌碼。其實談判的技巧,一直都是錦上添花一般的存在。

    釀酒坊是在西市,李氏一路上也說話,畢竟是在長安住了許久的人,所以對這邊的風物也算是很了解。

    長安多富庶人家,所以集市頗為熱鬧,陳阿嬌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心裡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冒上來,不過那得等手上有了錢才能夠做得更好。

    她的一杯酒樓一開始的顧客定位就在中高的消費水平,長安是個很適合開展商業的地方。

    「剛剛你說這歌舞坊里都不敢唱長門賦,我怎麼聽到那邊的便在唱呢?」

    陳阿嬌的手抬起來,指了一下不遠處的歌舞坊。

    上午的時候這歌舞坊還冷清得很,這種娛樂場所一般要等下午的時候人才多,入夜了才是最熱鬧的時候,不過因為有宵禁,也熱鬧不到哪裡去,除非那些酒食之客是想進大獄。

    李氏看了一眼,說道:「還不是宮裡原來的陳皇后死了嗎?唉,說錯了,是廢后,廢后,她沒了,陛下本來是說以翁主之禮葬她,只是這墓地卻是給的皇后的規格,這可不合祖宗的規矩啊,不過人們都說皇上其實對陳皇后還有舊情……金屋藏嬌的事情,咱們可都知道的……」

    陳阿嬌停下向前的腳步,扭頭似笑非笑地看李氏,「你怎麼知道得不少的模樣?」

    李氏沒覺出陳阿嬌有什麼深意,還有些得意,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夫君是在宮裡的,他知道的事情可多呢,回來了我就常常問他,才知道這麼多的,聽說陳皇后去了啊,這宮裡就是衛娘娘的天下了。」

    她腳步剛剛出去,又頓了一下,這李氏是成心不讓自己走路了嗎?陳阿嬌搖頭一笑,再聽到這衛子夫的事情,她就想起來往昔的種種,最近總是有人在拿刀剜她心,要她不能忘記過往受過的屈辱。

    竟然忽然之間又恨起劉徹了,無論如何,就算是他親自端來的鴆酒,她也能坦然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後告訴他,她什麼也不在乎。只可惜,他是讓衛子夫來的,不,也許是衛子夫自己來的,不過正如衛子夫所說,沒有劉徹的默許,她怎麼能來呢?

    她都沒有想到這恨意來得如此突然猛烈,幾乎以下就讓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好在酒坊已經到了,這酒坊叫做如意酒坊,乃是長安城中最好的酒坊,之前陳阿嬌的酒就是從這裡進來的,只不過店大往往欺客,陳阿嬌之前就是被欺的那一個。

    不過現在嘛,風水也得輪流轉轉。

    走進這酒坊前堂的時候,陳阿嬌的表情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甚至說是沉穩鎮靜,只是那酒坊的許老闆對陳阿嬌印象深刻,這一朝雖然不是太歧視女性,但是女流之輩已經被打上了「弱質」的標籤,這許老闆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弱質女流跟他談判,還讓他有些不得不答應的架勢,一下就讓他關注了起來,昨日那一杯酒樓一壇名酒砸到街上的大手筆已經是完全傳遍長安,哪裡還用得著這許老闆去打探消息,早就已經到了許老闆的耳朵里了。

    別人不知道這一杯酒樓背後的老闆是誰,可是他許慶是門兒清,一看到陳阿嬌進來,他趕忙迎了上去,拱手便道:「喬夫人好手段,真叫許某無地自容,此前頗多誤會,還望夫人大人大量。」

    陳阿嬌倒是沒有想到這許慶如此識趣,她最喜歡跟聰明人合作,當下雙手平疊舉至額前,見了個禮,「許老闆言重了,不過都是生意人,趕個營生。此行來是為了繼續跟許老闆談生意。」

    許慶猜得到陳阿嬌的來意,忙將陳阿嬌請進裡間去,兩個人坐下來商談。

    陳阿嬌坐下來就直奔主題:「想必許老闆已經聽說了長安這種種與一杯酒樓有關的傳言,我的酒樓的規模還會擴大,只是我缺好酒。」

    這意思多明確,許慶做這麼多年的生意,自然知道陳阿嬌是什麼意思,只是話不能說白了,做生意就講究明里暗裡掐著的魅力。

    「好酒也還有,只是這價錢也得商量的,我知道夫人您對面那家的老闆也跟我要好酒啊。」

    最近酒坊的確是釀出了新酒,許慶正待價而沽呢。

    他得好好掂量掂量陳阿嬌這個主顧是不是會是長期的。

    陳阿嬌知道當初她那酒肆的老闆酒肆被對面的那家逼走的,門對著門做生意,她這邊好了,對面可就有問題了。

    打擊競爭對手要從各個方面開始,這貨源也是一方面。

    「不過許老闆你肯定是要做長久生意的人,我也不在你這裡卡對方,酒一樣也沒關係,只要不比對方差我就照給錢。」現在酒樓開始盈利,陳阿嬌說話的底氣也足,「不過我最想知道的,貴坊有沒有什麼新的酒類?」

    這許慶的目光一下就古怪起來了,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鬚,莫不是這喬夫人聽說了什麼消息才過來問這個事情的?

    他這表現倒是讓陳阿嬌驚訝了一下,本來是想定製特別的酒類的,可是看許慶這架勢,像是已經有了?這樣倒是省事。

    「許老闆這情狀,似乎是已經有了新品?」

    許慶做了多少年才將自己這如意釀酒坊做成了長安第一,自然是有心得在裡面的,「不瞞夫人說,的確是有新酒,是用果子釀的,不過口感比以往的果酒好了不少。」

    陳阿嬌顯出了幾分興趣,漢代的釀酒技術正是突飛猛進的時候,這個時代有很多名酒,長安物阜民豐,大多數名酒在這裡的大酒坊都能夠找到。

    「夫人如果感興趣的話,不如移步。」

    談生意,就是要讓顧客看到實物,感受到商品的魅力。

    陳阿嬌懂這個道理,許慶也懂。

    她到了院後,發現很多人正在忙碌,將那酒液分裝開,許慶帶著她走到了一間屋子前面,而李氏則跟在陳阿嬌後面,雖不說話,這心思卻活絡著。

    她看陳阿嬌這駕輕就熟的樣子,猜測這可能是出自什麼富商巨賈之家,怕也不是什麼普通的來頭。

    陳阿嬌一看這房間,放著許許多多的大罈子,其中一壇酒旁邊站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白皮膚大眼睛,似乎還在看著酒罈子。

    「小宇,怎麼還在這裡?」許慶問了一聲,然後才想到給陳阿嬌介紹,「喬夫人,這是我這邊的夥計蕭宇,這新釀造的果酒都是這小子的主意,有想法著呢。」

    這麼說倒是個可造之材了。

    陳阿嬌聽出了許慶對這蕭宇的讚賞之態,於是順著誇讚道:「那還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那蕭宇抬頭看了陳阿嬌一眼,又趕忙埋下了頭去,臉頰卻是有些紅了,想必是沒什麼人這樣稱讚過他吧?是個比較內向的害羞的孩子。

    「我這酒坊以後得傳給這小子不可,來,夫人您請看----小宇拿只酒尊來。」

    他吩咐了蕭宇,拿來一隻酒尊,盛了一點那壇中的酒,酒色偏黃,陳阿嬌先嗅聞一會兒,酒氣不弱,卻有種清甜的味道,如今的就都偏甜,很少有辛辣,這酒卻似乎是二者具備。

    在許慶和蕭宇的目光之下,陳阿嬌的唇淡淡地沾了一些酒,只挨了一小口,細細地品了一下酒味,然後放下,他們兩人看陳阿嬌的笑容,本以為是脫口而出的讚嘆,卻不想陳阿嬌說道:「這酒的味道還太薄。」

    不單是許慶,就是蕭宇也突然之間變了臉色。

    這青年竟然一下站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漸漸地變了,他低下頭,卻慢慢地合上了酒罈的蓋子:「夫人說得對,這酒味的確不夠厚,不過夫人這樣說,可有什麼想法?」

    陳阿嬌站在那裡一整袖子,閒雅得很:「我看著這酒是杏子酒,杏子的味道雖然足了,只是卻顧此失彼,忘記了這杏子酒本來是酒。蕭公子精通釀酒一道,可否知道九醞酒?」

    「凡酒經過就此醞釀,最後成酒,稱之為九醞,於是口感醇厚,聞之欲醉,普遍指多次反覆釀造……」說著說著這蕭宇的表情就變得深沉起來,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問題。

    許慶想不到陳阿嬌還算個行家裡手,一時意外:「想不到夫人對於酒道見識不淺……」

    陳阿嬌才是真的汗顏,不過是讀過的書多了,什麼都知道一些,卻是什麼都不專精,她專精的也就是看個人而已。當下便將那雙手一抬,有些赧然:「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還請許老闆不要介意,您要讓我來釀酒,定然是沒有什麼辦法的,我也就是說說,一切還是得看蕭公子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