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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閻扶要逃,已經將自己壓榨到極致的晏靈修是攔不住的。
退路就在一步之遙,閻扶半身浴血,望向還在數丈之外的晏靈修,臉上倏地綻放出一抹興奮而瘋狂的笑意,就要轉身一頭扎進幽深的裂隙之中。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劇痛突然從他的後心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微弱到難以被鼓膜捕捉到的——「噗嗤」。
不塵劍隨後而至,貫穿了他的前胸。
閻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緩慢地、一寸一寸地扭過頭,只見那個從頭至尾都沒被他放在眼裡的孟雲君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裡握著一柄不起眼的黑色小劍,深深地沒入了他的後背,刺進了他的心臟里。
骨骼、血肉、經脈,都是閻扶過去厭棄萬分的東西,尤其是那顆無時無刻不在他胸腔中震動的心臟,閻扶一直不能接受。
——他明明是由天地孕育,從滔天怨氣中脫胎而出的萬鬼之王,世間獨一無二的「煞」,居然有某些部分和那些卑微又愚蠢的凡人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和笑話一樣,尤其是在他身體被毀,只能寄居在他人的身體裡苟活的時候,就更加痛恨自己可以被他人毀滅的血肉之軀。
重獲自由後,他的實力漸漸恢復過來,最終脫離了遊魂狀態,身體自然而然生成,閻扶還曾經不止一次挖出自己的心臟,試圖重新修煉出一副無堅不摧的軀體,可惜一次又一次,他從未成功過,也只好就此作罷。
但現在,在心臟被刺穿的疼痛中,一種無法克制的恐懼毫無預兆地席捲了全身。
他的眼珠茫然地動了一下。
死到臨頭的記憶潮水般去而復返,百鬼橫行後遍野的伏屍,被血水染成粉色的河流,被荒草淹沒的累累白骨……這些畫面在他眼前次第閃過。
但他沒有機會發表什麼感想,是不甘亦或是遺憾,是怒罵亦或是詛咒,這些都不得而知了。他的身體微微一震,是孟雲君發力拔出了插在他後心的短劍,刀鋒一橫勒在他頸間,毫不留情地狠狠一划。
空氣仿佛靜止了。閻扶兩眼大睜,僵硬地打了個挺,就頹然倒在了地上,屍體激起了一小片灰塵,看起來並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壯大。
他甚至沒能像第一次死的時候那樣,拉上一城的百姓給他陪葬。
那不知通往何方的裂隙自行合攏了,只有暗紅的血液流淌蔓延,映在閻扶兀自散開的瞳孔里。漸漸的,他咬牙切齒痛恨著的「人身」融化了,先是雙腳雙腿,然後是軀幹、肩膀,一點一點消失不見,最後脖子之下,只剩一攤平平無奇的血水。
孟雲君垂著眼睫注視著這一幕,被血濺到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他後退半步,抬起頭來。
晏靈修筋疲力盡地站在一片狼藉的碎石塊上,累極了似的喘息著,閉上眼又睜開,散亂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孟雲君凝視他的目光中。
他和他對望,隔著金紅的落日餘暉,隔著千年來的踽踽獨行和前塵舊夢。
螺旋槳的噪音由遠及近,是守在外圍一干驅邪師發現裡面的動靜小了,不顧事態不明,急匆匆就趕了過來。在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攝像頭咔擦咔擦連響了兩聲,抓拍下了鬼王死不瞑目的頭顱。
隨後他就徹底化了,和泥土融為一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壯麗恢宏的霞雲散去,露出了澄澈的天空,淡淡一輪彎月高懸天際,幾點格外明亮的寒星點綴左右。
林岫杳冥,鳥雀啁啾,清風拂過千瘡百孔的山體,打了個旋兒,這才戀戀不捨地飛向遠方,四散在天地間。
一場迫在眉睫的危機就這樣煙消雲散了,但由此引起的風風雨雨,卻才剛開了個頭。
閻扶一死,從各地被召喚過來的惡鬼們就紛紛恢復了清醒,但他們還不能走。
一來是當時情況緊急,調查局來不及做身份甄別,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們吸引到度假山莊關了起來,以至於有些萬古教的不法分子還混在裡面渾水摸魚——考慮到這次被捲入的惡鬼數量之多,分布範圍之廣,這絕對是一個龐大的工作量,短短兩三天肯定做不完。
二來,就是因為外界愈發沸騰的民意了。
雖然受害的只有倒霉的林州市,但在發達的現代科技之下,地球都成了一個村,哪裡出了新鮮事,一秒鐘不到就能通過網絡世界傳到天涯海角,個別專心致志和網警打游擊戰的甚至還能看到現場直播……惡鬼肆虐造成的傷亡是蓋不住的,事發現場那極富「視覺衝擊力」的畫面讓其餘隔岸觀火的地區無不心有戚戚焉,虛驚一場的人們在慶幸的同時,恐慌、猶豫、抗議,也應運而生。
時隔一千年,惡鬼的危險性和穩定性,再次被各界人士擺上了天平,「非我族類」和「人鬼平等」兩派列陣分明,各執一詞,從公共安全吵到政治正確,中間還要扯上幾句人格尊嚴。更進一步的,「非人之物」究竟應不應該獲得和普通人平等的權利,是否有必要對他們採取一定的「限制」措施……
這些議題在線上線下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罵戰。諸位「理中客」一開始還能壓著脾氣就事論事,火氣上來後就不可避免地上升到人身攻擊了,「早晚死了做鬼」取代了對七大姑八大姨的問候,力壓群雄,一舉成為罵戰的最新潮流語言。
調查局的「不作為」「懶政怠政」也在事後被噴了個底朝天。好些外勤隊員下班回家連制服都不敢穿,生怕被余怒未平的群眾圍起來走不了,公關部門的同志絞盡腦汁寫了一份道歉公告,賠償方案也足夠誠心,沒用,照樣被聞訊趕來的網友們罵了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