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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藏書樓里氣氛莊嚴厚重,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下沉沉浮浮,孟雲君找到上次晏靈修還沒看完的書,把記錄了各種血腥秘法的古籍替換成了時下流行的話本。晏靈修翻開時,先是本能地一愣,然後猛地抬頭,在手中古籍空出的間隙里,望見了書架對面孟雲君彎起的眼睛。
莽莽蒼蒼的深山中,晏靈修腰間掛著一截繩子,從懸崖上滑下,去取保存在岩壁洞窟里的秘籍,半途上不小心繩子磨斷了,他立刻經驗豐富地縮起身體,做好了掉下去跌斷推跌斷胳膊的準備,可這時墜落卻突然中止了,他一點一點被拉回了懸崖上。孟雲君沖他揮揮手打招呼,筋疲力盡地攤開手腳躺倒了。晏靈修遲疑了一下,還是暫時放下了念念不忘的秘籍,坐到了草地上,和他一起望向悠悠飄轉的白雲柳絮。
還有最後的最後,晏靈修避世不出的一千年裡,身邊除了心智受損的樹靈,還多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孟雲君。他把淒涼蕭條的荒野收拾一番,緊挨著槐樹搭了一個茅草屋,樹靈看不慣外人侵占他的領地,整日上門挑釁,又被孟雲君用新釀的梅子酒哄好,晏靈修就高坐在樹梢上百無聊賴地旁觀。冬日大雪壓塌了茅草屋,孟雲君臨時把住所搬到了樹上,樹靈用經冬不落的枝葉給他圍了一個小小的樹屋,一人一鬼一貓窩在裡面倒也不覺得冷。聽一夜雪落,翌日滿山裹素……
晏靈修的記憶被他丟棄過一次,七零八落地找回來後,縫縫補補又用了起來,那些他曾經最不堪回首、最無望又孤獨的歲月,全都毫無保留地向孟雲君敞開,隨他來去自由。
於是,每一次墜落懸崖的瞬間,每一個流落異鄉、枯坐到天明的夜晚,都能有人握住他的手,把他從深淵裡拉上來,對他說一句:「不要怕,你沒有錯。」
就像孟雲君真的陪伴了他這麼多年。
就像這樣,過去就再無缺憾了一樣。
千載旦暮,恍如一瞬。
孟雲君站在幻境的終點,不知不覺落下淚來。
晏靈修這個人表達說什麼,從來都是無聲無息的,遠看時總讓人誤以為是一片沉默的雪,靠近了才發現是一叢靜謐燃燒的火,因為太燙,太濃郁,燒得他自己也忘卻了色澤。
唯在觸碰的一瞬間,才「轟」的一聲,紛紛揚揚地揮灑開來,一切有形或無形的壁壘屏障都隨之摧毀於無形,一切退卻和膽怯也都在這聲巨響中被炙烤成灰燼。
這世上許多牽連總是難說出個所以然來,有時乍然相逢,僅僅一面之緣,卻偏能牽腸掛肚、侵皮入骨,從少年折花至白首如新,哪怕半路上分道揚鑣,也往往殊途同歸。
回首望去,好似轟然推開一間舊室,望見陽光下微塵起伏不定,簌簌落在他們走過的漫漫長路上。
孟雲君忽然很想見到晏靈修。他起身,向四周看去,幻境結束後,此間尚未分崩離析,仍舊溫柔地將孟雲君隔在現世的風雨之外。在這片杳無人煙的荒原上,他弱不禁風的小茅屋已然隨風逝去,方圓百米內只有一株古樸蒼老的槐樹拔地而起,樹冠如雲,遮天蔽日。
他近前幾步,遠遠望見古樹一截歪扭的枝幹躺著一個人,在樹葉掩映間看不完全,只能看到殷殷一抹紅垂下來,鮮活地在他的視野中跳動著。
「沙沙」的腳步聲傳來,是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孟雲君應聲回頭——
荒原的那一邊,閻扶輕裘緩帶、笑意吟吟地向他走來。遠近山林簌簌而動,風從高空而來,吹動鬼王華麗的織金黑袍,裹挾來冰涼的血腥氣,又打著胡哨消失在天際。
「噓——」他把食指豎在唇邊,像是長輩在制止某個要犯蠢的孩子似的,嘴角勾起神秘的笑容。
作者有話說:
預告:快要完結了~
第146章 凡俗
現世,突如其來的地震襲擊了周圍山區。
所幸旅遊古鎮裡所有遊客和工作人員都已先一步撤離,除了房屋成片地倒塌,目前為止還未出現傷亡。
斷後的直升機上,常妍半個身子都幾乎掛在了艙門外,全靠羅子書把自己牢牢綁在座椅上,又把兩人的安全帶扣在一起,才沒有倒栽蔥從機艙里摔出去。
又一陣山體滑坡的巨響中,常妍舉著望遠鏡對著天樞院方向張望,一張嘴就灌了滿喉嚨的狂風:「給鍾局打電話了嗎?」
羅子書一個柔弱的文職向驅邪師,想長時間扛住百十斤的重量還是有點為難他了,使勁使得脖頸青筋畢露,鼻樑上滿是熱汗,眼鏡一個勁地往下滑,一字一句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早打過了——我說,你吃了什麼這麼重啊?我要撐不住了!」
「是你缺乏鍛鍊了吧!」常妍回了一句,放下望遠鏡,遲疑地問,「我覺得那邊好像有點不對勁。」
「岩漿都快被震出來了,還能對勁到那裡去?」
「不是啊——你來看,那天上是不是露出了一隻手?」
黃昏時刻,飛速流動的雲絮在山區上方盤旋,壯麗的玫瑰雲漸漸成型,著了火一樣,氣勢萬鈞地凌駕於眾人頭頂,像一口倒扣過來的鼎。風暴攪動四方,仿佛要把山體夷為平地,可那玫瑰雲的中心卻宛如颱風眼,異樣的平靜,萬丈霞光傾瀉而出,一隻巨手無中生有地伸了出來……
羅子書一個哆嗦,堅守崗位的眼鏡終於和他說了再見,從那蚊子腿都打滑的鼻樑上滑了下去,跌下去摔了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