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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他這麼發著呆,直到台上台下都沒了人。熱鬧散了,遊客奔赴其他地方接著找樂子,他才如夢方醒地動了一下,眼睫顫了顫,慢吞吞地把目光投向孟雲君。
孟雲君平湖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日光照進了那對暖棕色的虹膜里,宛若浮光掠金,同樣被薰陶得溫柔。
他勾了勾晏靈修的手指,說道:「跟我來。」
孟雲君獨自來過這裡許多次了,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爛熟於心,又向前行了一段路,隨後腳步一轉,徑直走向側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左右兩個房子中間恰好空出了一個半米長的甬道,山腳茂盛的野草在此露了行跡,孟雲君無視了「禁止出入」的警示牌,抬腳就從這裡走上了山。
常妍羅子書緊隨其後,兩個公務人員還是頭一次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都不免有些心虛,沒走兩步就忍不住回頭看,然後愕然發現僅僅幾米之遙,身後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好像隔了一層毛玻璃,如同被分隔在兩個世界一樣。再走兩步,那些沸騰的人聲也隨之遁遠了,山間靜謐的氛圍齊齊擁了上來,耳畔只餘下鳥雀的啾啾鳴叫。
孟雲君腳下仿佛踩著奇怪的韻律,每一步的落點都暗藏玄機,不一會就只能看見他的衣角了。羅子書和常妍顧不上觀察周遭變化,連忙咬牙跟上。
他們以前只是聽說過奇門遁甲,也知道這一門學問博大精深,不過因為難度太高,加之大部分古籍都失傳了,當代幾乎沒幾個驅邪師會用……至少這個景區的開放商就絕對不懂,否則不可能連自家後山里藏著個名門大派都毫不知情。
不過孟雲君和晏靈修明顯對此道很是精通,也看不出舉手投足間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就是把後頭兩人甩開了一大截,在裸露的岩石上騰挪了幾下,就飛快地掠過去了。
山中草木茂盛,放眼望去,一丁點平坦的地方都沒有,常妍和羅子書只能揮著棍子現開闢出一條道來,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跋山涉水」是什麼感受。不知翻過了幾個山頭,就在他們快要筋疲力盡的時候,眼前終於豁然開朗——密林「退開」兩旁,一條鋪滿了青石的山路憑空出現。
羅子書精神一振,草草把掛在頭髮裡衣服上的樹葉拍下來,上前撥開了擋路的常妍,兩眼放光地遠眺前方:「這就到天樞院了?」
「還要再前面一點。」孟雲君體貼地站定,等他們把氣喘勻,「不遠,一刻鐘的路。」
但凡做了驅邪師這一行當,提起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天樞院,總會生出一種朝聖的心情。常妍一聽這話,頓時像被注射了一陣強心劑,明明雙腿還跟灌了鉛一樣沉重,卻立刻直起腰雄赳赳氣昂昂地目視孟雲君,用肢體語言表示他們可以繼續趕路了。
孟雲君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邁開步子。
羅子書一腔興奮勁還沒過完,多動症似的左顧右盼,注意力轉移到了腳下的石板山道上,發現石板和石板間夾著一些光滑的小石珠,他輕輕「咦」了一聲,趴下來用手攏住一顆,天光透過指縫,反射出琥珀色的光。
「是虎眼石哎!」他十分驚奇,聯想到天樞院在傳說中的崇高地位,當場放飛了想像力,「用它鋪路是有什麼講究嗎?能夠消災辟邪?還是招吉納祥?」
晏靈修抿了抿嘴,神色複雜地瞥向這些小石頭,又很快地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因為他本人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天樞院家大業大,產業暗樁遍布各地,但於世俗之物其實並沒有多麼看重——前後兩條可供通行的路,後山那邊地勢險峻,弟子們不常走,倒也罷了,但正經從山門處通往外界的夾道同樣沒有特別修繕過,只潦草地用山石填了一段,那石頭也是大小不一,凹凸不平的,稍不留神就會崴了腳,每每落雨,同門來回一趟,褲腳上往往濺的都是泥。
可這些在當時看來無趣的日常,也都和那條記憶中的石子路一起消失不見了。
晏靈修站在面目全非的故地,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記憶全失的時候,在深山老林里龜縮了千年歲月,隔著生死的距離回望,一切都有印象,卻又隱隱綽綽地看不真切。
只是想一想,他內心就油然而生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幾乎連腳都抬不起來。
孟雲君背對著他們:「這是一位商人修的路,他受過天樞院的恩惠,發家之後特地回來報恩。山里不能有明火,於是他就在石板間放上了虎眼石,哪怕是晚上,晚歸的遊子也可以憑著看到這些反射月光的虎眼石找到回家的路。」
「你認得他的。」他頓了頓,補充道,「他姓施。」
晏靈修一怔,眼睛微微睜大了。
不等他說什麼,這條靜心裝飾的古道就走到了盡頭。孟雲君停下腳步,回看他道:「我們到了。」
前方仍是層層疊疊的山巒,一望無際,看不到當年威名赫赫的天樞院半點影子,可晏靈修的心臟卻毫無規律地狂跳起來。他手指一陣發麻,細細地發著顫,好一會終於走上前來,卻沒動作,而是向孟雲君看去一眼。
「護山陣沒有忘記你。」孟雲君握住晏靈修浸滿冷汗的手,堅定地向前伸去,像是在觸碰某個無形的屏障,輕聲道,「只要你來,他就會回應你的存在。」
下一刻,仿佛魚尾撥動水面,漣漪自晏靈修的指尖盪開,塵封百年的青瓦白牆、亭台樓閣漸次展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