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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手頭有書,羅子書的注意力就猶如被撥動的擺針,不用修正便自動回歸原位,他一邊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如饑似渴地閱讀,一邊仔細地甄別不夠寫實的部分……光靠他自己當然是分辨不出來的,主要還是借了前座兩位大佬的光,一遇上拿不準的就提問。美髯公準備的資料良莠不齊、泥沙俱下,其中不乏穿鑿附會的小故事,常妍豎著耳朵旁聽,跟著一起飽覽了眾多八卦奇談。
「文心確實是我小師叔,但他並不是第一個提出『人鬼共治』主張的人,」孟雲君耐心給他們做科普,「在變成鬼之前,他們首先是人,都是有父母有親人的,對於那些和自家不相干的鬼,盡可以喊打喊殺,但如果是至親呢?總會有人下不了手的。於是就有一部分家庭,親人不幸做了鬼,被他們千方百計地瞞了下來,或是關在地窖里,或是鎖在屋子裡,總之就是不肯放棄。在過去那個大環境之下,他們的聲音雖然微弱,數量卻絕對不少,小師叔只是接受了他們的思想,並為此做出了最初的努力而已。」
羅子書埋頭做筆記,他不出聲了,清脆的女性提示音就占據了密閉的車廂,慢條斯理地預告著前方道路的限速和執法攝像頭。
常妍眯起眼睛嚮導航儀上看,發現目的地是一個她沒見過的地名,在南方的某個古城郊區,還有五六個小時的車程。
「孟前輩,我們要怎麼到天樞院去啊?能進去嗎?呃……我是說……」她整理一下語言,「其實,我們局在上個世紀末就在尋找天樞院的具體位置,還用衛星在幾個可能的地區來回掃描很多次,可惜都一無所獲。有前輩研究說,這可能是因為天樞院外部設有護山陣法,在最後一代院長死後,法陣就自動將天樞院封鎖起來了,不是親傳弟子,很難強闖進去……」
她大概是心存顧慮,在進入正題前,囉囉嗦嗦地鋪墊了一大串。
「消失的天樞院」並不是個例,由於各種各樣的歷史遺留問題,幾乎每座城市的市郊都有被陣法隱藏起來的區域,小到幾座山,大到幾平方公里,全是前輩先人留下來的,衛星看不到裡面的內容的,想要把陣法破掉,又不免要耗費大量的精力……類似的情況積累到了一定數目,調查局的人力物力都是有限的,索性就「抓大放小」,優先處理那些可能危害社會公共安全的部分,至於其他安安生生不鬧事的,就暫且撂在那裡不管了,反正一時半刻市區也開發不到那地方去。
她侷促地挪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道:「我是想說……天樞院名門大派,防範肯定特別森嚴。您……是自己把自己除名了,晏前輩又是這種情況,只怕到時候法陣不放行……」
車廂里靜了下來。
常妍縮起肩膀,在后座團成一團,小心翼翼地看覷著前座兩位大佬。羅子書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噤若寒蟬地收起了攤得整張座位都是的資料。
就在這時,晏靈修說道:「……我應該可以進去。」
常妍和羅子書同時看向他,提著一口氣,等著他的下文,晏靈修卻沒再往下說了,他仍舊側著身子,望著窗外連綿的群山,眼睫垂下一小片陰影,靜了片刻,第一次主動問起過去的事:「天樞院是怎麼沒的?」
羅子書愣了一下,斟酌著用詞,訥訥道:「那是在三百二十七年前……新舊兩朝交替,割據勢力四起,混戰長達百年,天樞院難免受到波及,第五十八任院長和幾個年長的弟子在收攏流民的時候被潰軍所殺,最年幼的弟子臨危受命,繼任院長,偏巧那年冬天北地爆發了一場寒潮,凍死餓死無數,第五十九任院長就帶領門人趕去賑災,不巧半夜起了火……天樞院就此消失了……」
這個話題讓在座幾人心中都有些沉重。孟雲君目視著前方千篇一律的道路,深吸一口氣,將墜落的心撈起來,使它不至於沉到最底下:「當年……」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低聲道:「當年這事發生的時候,我去得晚了,沒能……」
「我不是在說你,」晏靈修打斷他,良久後才繼續道,「我自己都沒在。」
羅子書不由得閉緊了嘴——饒是書呆子情商堪憂,也知道此刻不能提出「那你們幹什麼去了」之類的疑問,他抱緊了資料,和常妍一起冒充起了空氣。
車輛在沉默中走完了接下去的大半路程,強大的生理本能征服了立志做隱形人的羅子書和常妍,咕嚕嚕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他們腹部響起——從昨晚到現在,他們一口水沒喝過,一口飯沒吃過,意志能撐住,空蕩蕩的胃也撐不住了。孟雲君繞了一點小路,把他們放在了服務區。
休息站前人來人往,幾家快餐窗口霧氣蒸騰地支著攤,爐子上保溫著玉米棒,香腸在自動加熱機里慢斯條理地翻滾,車窗一打開,香味就勾勾纏纏地鑽了進來。
羅子書和常妍快活地奔著食物而去,孟雲君把車拐進停車位里,熄了火。沒了發動機的嗡嗡響聲,耳邊陡然靜默下來,讓人頗有幾分不適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和煮玉米的甜味混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膩。
他問晏靈修:「下去走走嗎?」
晏靈修輕輕地「嗯」了一聲,推開車門站在一旁,等孟雲君鎖好車子,兩人默契地避開人群,並肩走向了角落裡的綠化帶。
這個服務區不算大,公共廁所和停車場就占了差不多所有面積,餘下的擺了一家便利店、一張涼亭幾張塑料椅、兩三個不占地方的快餐窗口,就塞得滿滿當當的了,綠化帶只有小小十來平米,也沒怎麼收拾過,無序的雜草瘋長,將掉了漆的健身器材孤單單地圍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