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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頁

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希望是一顆有毒的種子,找到一點空隙就要生根發芽,入地三千丈,不到天崩地裂,絕不罷休。

    「你不會怪我自作多情吧……」他自言自語一句,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在孟雲君看不見的虛空中,晏靈修半跪在他面前,鍥而不捨地去握他垂在身側的手,任憑他如何努力,交纏的手指始終彼此穿透。

    他連對方的一點體溫都感覺不到。

    終於晏靈修放棄了,他茫然地望著孟雲君,思緒卻飛向了千年之後,想起現世他們幾次爭執,他反覆向孟雲君強調自己是個危險的怪物,讓孟雲君離他遠點,卻又捨不得決絕地抽身而去,半推半就,藕斷絲連,幾次三番地疑心他這,疑心他那,似乎不把他的真心貶低得一文不值,就對不起他那走投無路的前生似的。

    一個陌生的念頭無中生有,晏靈修如夢初醒,心想:「我是不是傷他的心了?」

    人當然不會是草木,他也是知愛恨,懂冷暖的。

    可是,他該怎麼做呢?

    他從來沒有學過該如何去親近一個人啊。

    他在窺探中長大,自小習以為常的,只有謹慎、壓抑、克制、三緘其口——不能表露喜歡,會成為把柄;不能表露厭惡,會被挑動情緒;不能氣餒沮喪、亂發脾氣,這是弱者的把戲;不能害怕示弱、畏縮不前,因為他不願意認輸……只要掩飾得足夠好,他的城池就固若金湯,永遠不會被攻破。

    晏靈修用這個笨方法來保護自己,可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他學不會表露親近,也無法徹底的斷情絕欲,只能做一條沒挑刺的魚,匆匆忙忙端上了桌,擺在玉盤珍饈當中濫竽充數,每個品嘗他的人都會被扎得一嘴刺。

    「孟雲君。」

    史無前例的,陌生而巨大的悲傷漫過了他的心頭。他又不知所措地喊了他一聲,像個遲鈍的蚌殼,才露出一條縫,就快被過去那些他視而不見的深情厚誼衝垮了。

    孟雲君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抽出了鞘,匕首上刻著他研究多年的「絕處逢生」,被徘徊不去的血腥氣一衝,刻痕登時就泛了紅。

    他其實並沒有多大把握,因為這個秘法在經過他的改動後,從來沒有試驗過,所以究竟能不能起到理想中的作用,孟雲君也不能保證。

    結果要是好,當然皆大歡喜,差一點,他一命換一命,最糟糕的,晏靈修離體的魂魄沒找回來,他也要死在這裡。

    鑑於機會只有一次,或許他該再慎重一點,應當趕緊從這裡離開,捉幾個人來試驗一下,或是把秘法再精進一些,哪怕猶豫上幾年、十幾年,都不為過。等到他功成名就,過完了不虛此行的一生,再用為數不多的壽數來賭這一回。

    然而……

    然而。

    孟雲君還是把匕首送進了自己心口。

    冷鐵所到之處,血肉都似乎要燒起來,心臟感受到劇痛,痙攣著縮成一團。

    「嗆啷!」匕首落地。轉bsi

    孟雲君跪伏在地上,血從傷口汩汩地湧出,打濕了他身下冷硬的岩石,匕首也像是被燙到了似的,慢慢熔成了一團耀眼的流光。

    下一刻千萬條火紅色的細線從中憑空伸出,一邊線頭逆流而上,狠狠扎進了獻祭者破損的心臟,一邊則流淌在不分你我的血泊之中,靈活地鑽進了此間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晏靈修一震,仿佛跟身體連著共感似的,那綿密的紅線也同時穿行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魂魄里,從心脈開始,頃刻間遍布了他的四肢百骸,如同世上最纖細的蛛絲,穿針引線,將他們兩個密密麻麻地縫在一起。

    不屬於他的體溫隨之灌了進來,像奔流在冰川間的春水,在晏靈修的經絡血管里沖刷而過,燙得他微微打了個激靈……

    然後如飛雪落春泥,悄無聲息地融在他的骨血里。

    孟雲君運氣總是很差,父母、親人、師長先後離散,親緣情緣都薄成了一張紙。

    所幸他這次賭贏了。

    原版秘術里的「損人」與「利己」成了單方面同生共死的契約,從此以後,只要晏靈修的這具身體還有最後一點「燈油」沒燒乾,他就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去找他的魂魄在何方,去等他睜開眼睛,重新活過來。

    他們的魂魄間生出微弱的聯繫,孟雲君倏地抬起眼睛,散亂的目光在面前空無一人的山洞中掃過,分明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個人正在這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錐心之痛非比尋常,儘管絕處逢生正在飛快地修復他的心脈,孟雲君還是直不起來身,喘不上來氣,他強撐著不肯昏過去,透過模糊的視線,依稀看見了晏靈修的輪廓,如夢幻泡影般虛幻。

    「靈修……」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個空。

    原來心痛起來竟是這般難忍嗎?孟雲君朦朦朧朧地想,感到很抱歉。

    此生相處寥寥,幸而未及同甘,卻可共苦。

    但願來生不要再這樣了。

    轉眼就是一千年風霜雨雪,物是人非。

    晏靈修猝然驚醒,尚未散去的悸動還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攪得周邊血肉一陣陣收緊發疼。他瞪著微微開裂的吊頂失神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從回憶里出來了。

    病房裡安靜非常,只能聽見儀器持續不斷地發出「滴滴」的噪音,夜色沉沉,有鳥突兀地叫一聲,又很快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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