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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眼下人人都吃不飽,這一張餅立刻就顯得彌足珍貴起來,施文遠饞得不行,但他不久前才啃過乾糧,飽飽地喝了一大碗鴨蛋湯,還不是很餓,因此尚且能忍得住,不過他新結識的朋友們就沒那麼好的定力了,魂魄好似都被勾了去,口水泛濫成災地從緊抿的嘴角流了出來。
施文遠一看到他們可憐巴巴的眼神,就想到當初被管家棍棒驅趕開的流民,情緒不免有點低落,悶聲不吭地把餅撕開分給他們,一個人抱著碗蹭到晏靈修邊上去了。
晏靈修作為恩公,被整個周氏宗族奉為座上賓,現在正和幾位白髮蒼蒼的耆老待在一起,孟雲君作陪在側,不過這對久別重逢的師兄弟似乎無舊可敘,只是相對無言地圍坐著火堆,聽一旁的老爺子們發愁這漫長的雨季究竟何時才能結束。
施文遠悶悶不樂地喝著粥,順帶著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些老人家憂心的哀嘆,就在他埋首於湯碗,想把粘在最底下的幾粒米舔進嘴裡時,有「人」幽幽地在他耳邊說道:「你很怕我嗎?」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施文遠一個激靈,險些把湯碗卡在了臉上。他顧不得收拾自己,先慌裡慌張地往後躲去,然而只是一伸手,就猝不及防地探進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里,登時將他三魂驚掉了六魄!
「阿白,你把他嚇壞了。」一個男聲不贊同地責備道。
晏靈修一把揪住施文遠的領子,將他提到火堆邊,那令他膽戰心驚的兩個「人」終於顯出了身形,一個不出所料,是白天在蘆葦盪里就故意嚇唬過他的女鬼,施文遠曾聽別人喚她「阿白」,另一個男鬼卻不認識,十五六歲上下,生了一張憂鬱蒼白的面容,剛為施文遠仗義執言了一句,就怯生生縮起了脖子,那忍氣吞聲的表情,仿佛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快來欺負我」幾個大字。
少女阿白現在就在肆無忌憚地欺負他,掐腰嚷嚷道:「要你管!」
「老實些,莫要無禮。」老人們板起了臉。
阿白撇撇嘴,不太高興地沖施文遠和男鬼翻了個白眼,身體一晃,又不見了。
「別管她,她出去玩,一會就回來了。」孟雲君溫和地說,用木棍在火堆里刨了刨,一截山藥香噴噴的山藥就滾了出來,被孟雲君拂去灰塵,一分為二,一半遞給了施文遠,一半遞給了晏靈修。
施文遠嘗了一口,口感綿軟,回味甘甜,不由地沖孟雲君連連點頭。
晏靈修遲疑了一下就接了,姿態十分自然得體,但看動作是想直接收進袖子裡的——施文遠打賭,這段山藥被收起來後,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塞給他,也可能送給某個瘋跑的小娃娃,或者某個口齒不清的老人,唯獨不會被晏靈修留下來自己吃。
之前同行時就是如此,隨身攜帶的乾糧幾乎都進了他的肚子裡,晏靈修只用「餐風飲露」就行了,偶爾才啃一口乾糧續命,給出的理由是他已經辟穀了,因此不重口腹之慾。
……不僅是口腹之慾,施文遠就從來沒在他身上看到正常人的喜怒哀樂過,也沒看出來他對什麼東西有著鮮明的好惡,整個人古井無波,心如止水,簡直超脫得快要得道飛升了。
施文遠自認是一個凡夫俗子,不理解晏靈修為何要這般苛刻地要求自己——這世上好滋味的美食何其多,不依次品嘗一遍,豈不是白活一趟嗎?
晏靈修這回顯然又想故技重施,但孟雲君一直不錯眼地盯著他看,他縮回袖子的手就不得不頓住了。他回看孟雲君,用目光無聲地較了會兒勁,最終還是認輸了,垂下眼睛不緊不慢地剝起了皮。
接著,那個性情和晏靈修截然相反,總是和顏悅色的孟雲君不知又從哪裡變出幾顆板栗,個個咧開了口,烤得色澤焦黃,孟雲君就像在誘食一隻抗拒的野狸子一樣,好整以暇地把它們一一排列在了展開的袍角上,隨後笑吟吟地看向了晏靈修。
晏靈修剝皮的動作忽的就慢了下來。
施文遠叼著山藥,旁觀著這場悄無聲息的熱鬧,總感覺氣氛有點微妙。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從中琢磨出什麼來,就被一個老人家拉住了手:「我們阿白脾氣是壞了些,卻是好心腸的姑娘,幫過我們很大的忙啊!」
這一群高矮各不相同,不過都很精瘦的老漢雖說剛才出言訓斥了這個小女鬼,卻都很在意她在別人眼中的形象,紛紛對施文遠說起她的好話來。
阿白生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父母雙全,祖父祖母也健在,還有一個兄長,一雙年幼的弟妹,家境殷實,相貌又佳,這樣如意圓滿,她本來能在及笄後挑一個忠厚夫婿,生下兩三個孩兒,過上和她父母一樣吵鬧溫馨的日子,等到七老八十,兒孫繞膝,牙齒都掉光了,再在睡夢中無病無痛地逝去。然而世事總是無常,她一家出門探親時遇上了攔路的劫匪,雙親祖輩兄長弟妹全都死於非命,她扛著把柴刀反抗,凜然不懼的樣子讓劫匪來了興趣,耍猴似的戲弄了她好一番,在她全身都劃滿了血道子,才大發慈悲地了結了她的痛苦。
阿白恢復意識後,第一時間找上了這幫躲在老窩裡瓜分戰利品的劫匪,變成惡鬼的少女武力不可同日而語,哪怕先前一個個囂張的劫匪全都屁滾尿地跪下求饒,還是被她吊起來放幹了血……唯獨賊首留得一命,阿白命他收斂了親人的屍骨,一路運送回鄉,然後在父母墳前砍下了他的頭,澆上烈酒焚燒以作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