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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儘管施文遠用麻布堵住了鼻孔,卻還是吐了個稀里嘩啦,遇見了幾天的死屍,就吐了幾天,從生下來就圓鼓鼓的肚子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飛快地縮了回去。
不僅如此,他們遇上的驚屍次數越來越多,施文遠走上一整天,難免要被浮腫的手臂拽上七八回褲腳,一開始他還會尖叫著亂蹦亂跳,不慎把別人胳膊從肩膀上扯下來,後來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用棍子搗開他們冰冷的手指,再躲開幾步,看晏靈修一把火送這些可憐人往生極樂。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一點亘古不變,誰也不清楚哪一具腫脹的屍體正在醞釀一場瘟疫,索性燒了了事,施文遠也沒天真到要讓每一個橫屍荒野的流民盡皆入土為安,於是一連數天,晏靈修都在重複這一簡單的工作——從泥土、水窪中翻出一具具屍骨,拖在一處,攢夠數量,再架許多木頭上去,然後用符紙引來一簇小小的火苗。
有幾次他們還遇見了其他的驅邪師,有些身邊還跟著些小吏打扮的人,同樣在翻找屍首……吏員當然是官府派來的,能幫驅邪師做些砍柴燒水做飯的雜活,順帶指個路,助驅邪師儘快將一場疫病消弭於無形。
但畢竟不是所有的官府都會把注意力放在死人身上的,他們更多的關注活人,忙著賑災撫民,或是趁由賑災之名圈占良田,因此施文遠見到的大多數驅邪師都是師兄弟幾人結伴而行,勞累時有同行幫扶,晚上睡覺也能有人接替守夜。
總之,像晏靈修這樣孤身一人,還要拎上一個拖油瓶的驅邪師,可以說是極為少見了。
他們沿著被洪水沖刷過的河灘一路行去,洪水逐漸退去,迎風飄十里的腐臭也逐漸聞消散不見了。
終於有一天,施文遠一整天都沒有吐過,也一整天沒有被突兀地從泥地里伸出來的肢體絆倒,這條荒蕪的路似乎走到了盡頭,雖然秋風依舊瑟瑟,但時不時冒出來的野鴨野兔等物好歹給這片土地增添了幾分生機。
時隔多日,施文遠再一次吃上了除去硬邦邦的雜糧餅之外的飯食——晏靈修采了點野菜,加上灌木叢中摸來的鳥蛋,並雜糧餅一起,調了鍋熱乎乎的「菜粥」,手藝出乎意料的不錯,施文遠一口湯還沒落進胃袋,就險些落下兩行淚來。
他以前還是施家小少爺時,一頓茄子都要十來只雞去配,是萬萬想不到如今一碗熱湯飯就能讓他熱淚盈眶的……施文遠珍惜地品嘗著這得來不易的菜粥,忽然感覺腳踝發癢,低頭一看,就見一團灰濛濛的,像是柳絮一樣的小毛團被吹到了他腳邊。
這個季節還會飄柳絮嗎?
「不要碰。」晏靈修提醒道。
他一說,施文遠就明白過來,這肯定又是「那種東西」了。
晏靈修取了個細頸大肚的小瓷瓶出來,放在他們身側的空地上,鮮紅的符文在瓶身上閃現,這一團濁氣就仿佛受到了什麼莫明的吸力,不容抵抗地被細口瓶吞了進去。
「『穢』由死氣凝結而成,接觸久了,會慢慢讓人變得憔悴多病,最終虛弱而死。」晏靈修說,「這東西最近會有很多,你跟緊了我,不要隨便亂跑。」
晏靈修所言不假,沒過一個時辰,這種被稱為「穢」的小毛球就多了起來,它們成群結隊,沒有形體,隨風而動,嚴重時好似平地起了一股濃霧,十步以外人畜不分。他們便也暫時放緩了趕路的進度,守在這片蘆葦盪里,一邊摸些鴨蛋鵝蛋飽餐,一邊源源不斷地用細口瓶吸取這些髒東西。
施文遠貼身帶著晏靈修給他畫的辟邪符,無所畏懼,偷偷地把「穢」握在手裡把玩,唯一的缺點就是符篆壞得比較快,半天下來,就在他懷中原地自焚成了一堆灰燼,於是施文遠就偷偷地摸了下一張過來——晏靈修畫了好厚一沓呢,不用白不用!
晏靈修閉眼在旁邊打坐,沒有搭理他這些小動作,施文遠愈發的得寸進尺,過了一會,甚至小心地用手指蘸了點硃砂,在空白符紙上面比划起來。
就在他玩得樂此不疲的時候,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撥動蘆葦叢的聲響,施文遠不由抬起頭,向四周張望起來。
這裡的蘆葦生得比人還高,況且又有翻滾的「穢」來阻隔視線,因此他並沒有看清來人到底在哪兒,但聽聲音大約不遠,窸窸窣窣一陣後,有人叫道:「大哥,這裡有一個鳥窩!」
「快讓我看看!」又有一人說道,「怎的又是只有一個草窩,蛋都去哪兒了?」
「這邊的水鴨子是不是都不下蛋啊,咱們把附近的鳥窩都翻遍了,竟然一顆蛋都沒有!」
「不,其實有很多,」施文遠有些心虛地想,「只是都被別人的肚子捷足先登了。」
眼下他正在為父母守孝,吃不得大魚大肉,蘆葦盪中分明有不少野味,晏靈修卻一隻都沒抓來打牙祭,施文遠不清楚這究竟是因為他是個要守清規戒律的道士,還是真的有意照顧他,卻不妨他領這一份恩情,表現得格外體貼乖巧。
摸鳥蛋的那幾人一無所獲,嘟嘟囔囔地走開,施文遠雖然很想他們說說話,但以晏靈修孤僻到極點的性情,若非避無可避,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和人打交道的……施文遠看一看晏靈修,對方淡漠地瞟去一眼,之後果然對這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視若無睹,閉上眼睛繼續打坐去了。
施文遠不太樂意地癟癟嘴,不過還是乖巧地壓下了玩鬧的心思,一動不動地蹲在原地,等待這些「不速之客」遠遠地從這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