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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想到父母,施文遠又抽了兩下鼻子,卻沒力氣再哭了,他此刻筋疲力盡,又冷又餓,不由自主地朝熱源挪近了一點,對著嗶啵作響的火堆發了會兒呆,慢吞吞捧起來陶罐,一小口一小口喝起了放得溫熱的薑湯。
晏靈修盤腿坐在火堆的另一邊,映照著跳躍的火光,輪廓顯得更加深刻鮮明,臉上卻毫無表情,被這破敗的房屋一襯,就像只在志怪小說中出沒的孤魂野鬼、山野精怪,冷冰冰地沒點熱乎氣……總之不像個活人。
施文遠腹誹了一陣,慢慢閉上了眼睛,翌日醒來時,火堆已經熄滅了,在原地留下來一攤黑漆漆的灰燼,雨也停了,天卻並未放晴,方圓百里陰雲蔽日,暗沉沉地壓下來,幾乎讓人覺得直不起腰。
施文遠一骨碌爬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看見晏靈修正背對著他站在門口,心裡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為這點放鬆感到些微的惱怒,於是盯著晏靈修一言不發。
「該走了。」晏靈修沒有理會他那點浮於表面的倔強,招呼了一聲,從灰燼邊提起包袱和斗笠,轉身邁過了門檻。
施文遠遲疑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昨晚下了大雨,他又全心全意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沒心情注意周圍的環境,現在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小荒村,入目所見全是破破爛爛被風掀了頂的茅草屋,身後住了一晚的小破屋竟是其中看起來最完整的那個。
施文遠從沒出過城門,但是光看這荒涼破敗的景象,也知道自己絕無可能還留在城裡面,再看晏靈修去的方向,似乎還要往更人煙稀少的地方走。
他活夠了嗎?跑到外面做什麼?
沒走兩步,施文遠刻意保持的沉默就破功了,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積水衝到晏靈修面前,老母雞似的張開雙臂攔住他:「你要去哪兒?」
晏靈修掃他一眼,繞了過去:「北邊。」
施文遠費力地思索一番,大驚失色:「北邊不是災區嗎?」
晏靈修沒答話。
「你去災區幹嘛?」施文遠差點急到跳腳,「雨還在下呢,又潰堤了怎麼辦?不要命啦!」
晏靈修當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要讓一五一十地把這些跟別人解釋清楚,又實在是有些不耐煩,便伸手把人往邊上一撥,繼續向前走去。
施文遠苦勸不得,索性一屁股坐進泥水裡,當場耍起無賴來:「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去送死!」
終於,晏靈修停下腳步,施捨給了他一點關注,施文遠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聽見他無動於衷地開了口:「帶你同去,確實多有不便,你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就此別過……」
施文遠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晏靈修拋下這樣一番話,然後當真把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丟在野地里,頭也不回地走了。
過了半晌,晏靈修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茫茫的霧氣中,施文遠才遲鈍地站起來,回頭望了望,卻看不到城牆的影子……他隱約記起來,昨天昏過去前,晏靈修已經把父母的屍首偷了出來,埋葬在一處偏僻的野地,他自小長大的宅子僥倖從火災下逃過一劫,卻被一幫無恥的強盜霸占,他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沒了家,那麼他去哪裡,也就無所謂了。
施文遠擰乾了濕答答的袍角,踩著滿地泥濘,垂頭喪氣地墜在了晏靈修身後。
此後兩天時有下雨,所幸陣勢都不大,一兩個時辰就過去了,有那麼一時半刻,陰雲似乎散去了一些,雖然天色依然沒有放晴,但下一輪洪水或許永遠不會到來,著實叫人慶幸。
施文遠稍稍放下了心,可很快又陷入了新的苦悶中。
無他,背井離鄉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他安逸的前十二年壽命中,小胖子不光沒有長久在野外跋涉的經驗,甚至沒有離開丫鬟僕婢獨自生活過,第一天夜幕降臨,他們找地方歇腳時,施文遠一身絲綢外袍幾乎被劃成了一縷一縷的破布,還是晏靈修借了件外衣給他,才不至於衣不蔽體。
此外還有種種艱苦之處,譬如風餐露宿、跋山涉水、露宿荒郊……施文遠都不能適應,更別說晏靈修心硬如鐵,並不因隨身攜帶了一個沒有自保之力的孩子而有所顧慮,仍是哪裡危險往哪裡鑽。
施文遠是在隔天傍晚,意識到身邊這人是個驅邪師的。
那時他走了一天,飢腸轆轆,蹲在一塊石頭上啃乾糧——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堅硬的麵餅,一口咬下去,稍不注意就會被硌掉牙。施文遠怕晏靈修嫌他嬌氣,硬撐著沒聲張,含在嘴裡泡軟了,才小心翼翼地出動牙齒咀嚼起來,一張巴掌大的麵餅,往往能供他從半下午消磨到天黑。
為了讓進食的過程不是那麼度日如年,他一邊填肚子,一邊在石頭上東張西望地眺望起來。
他們此刻距洪水肆虐過的地方極近,不出意外明天一早就能到,大概是曾被流民們趟過一遍的緣故,入目所見一片蕭條,實在沒什麼風光可欣賞。施文遠看了一圈,無趣地收回視線——然後冷不丁在石頭底下發現了一隻腳。
這場面可謂驚悚非常,他渾身發毛,差點沒尖叫出聲,但這兩日的奔波終究讓他成長不少。施文遠戰戰兢兢地盯著這隻腳看了一會兒,沒見著有什麼動靜,估摸著人早就涼透了,便壯起膽子跳下石頭,隨手撈起一根木棍湊了過去,試探著扒拉了幾下,把屍體從石頭縫裡撥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