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頁
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進了山門,當然要先去拜會院長,老爺子隨意寒暄幾句,就揮揮手把他們打發了,只把曲臨逸留下來挨罵。
老院長手下四位弟子,孟雲君的舉重若輕最叫他滿意,尚裾暴躁易怒了些,可行為處事雷厲風行,也沒什麼好掛心的,小弟子心性略顯偏激,可年歲尚小,長大以後未必不能改正……唯獨曲臨逸,過於跳脫輕浮,院長一看他掛著滿身的雞零狗碎在面前蹦來蹦去就眼疼,三天兩頭就要把他揪來臭罵一頓。
次數太多,孟雲君尚裾晏靈修早就見怪不怪,在曲臨逸唯唯諾諾的討擾聲中告了別,各自去辦各自的事了。
小何寧不滿一周歲,還是個只會吐泡泡的小嬰兒,由於這段時間餵得好,原本乾巴巴的皮膚肉眼可見地鼓了起來,雖說還瘦得像個小老頭,卻已經能依稀看出幾分清秀來。
天樞院裡一大半都是孤兒,僕婦們照顧孩子都是熟了的,晏靈修把何寧託付出去,附贈了那隻立下汗馬功勞,隨他們奔波了數千里的母羊,方便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繼續給小何寧提供口糧。
至於以後該拿她怎麼辦……晏靈修暫時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天下流離失所的孤兒何其多,天樞院一門百餘名弟子,要是人人都往回撿孩子,那早晚要把師門變成善堂。按照院規,何寧是被他帶過來的,那便理應由他承擔教導之責,到了一定年歲,自然而然就會成為他入門弟子。
可晏靈修自己看不清自己往後的路,何苦拖累一個年幼無知的女孩呢?
他將何寧安頓好,把根本沒拆開的包袱一背,便準備再度出門……然後被孟雲君在山門前叫住了。
孟雲君此次也是回來丟孩子的。
他平時天南地北地跑,帶著聶磐不僅危險,也沒空給他做啟蒙,就像這次在蓮鄉,小徒弟在客棧一關就是兩三天,千字文只認了一行「天地玄黃,宇宙」就停滯不前了,長此以往不是個辦法。
既然如此,與其在路上顛沛流離耽誤了學業,不如先留在師門中把基礎打牢——這是天樞院弟子慣常的做法,晏靈修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並不覺得奇怪。
只是就他所知,孟雲君每次回天樞院,總要在師門消磨些日子再走,並不像他這般來去匆匆,連過夜也不肯。
所以他來山門前是做什麼的呢?
孟雲君是專程過來等他的,可當著晏靈修的面,卻不能照實說,遂毫不猶豫地拿小徒弟當了藉口:「磐兒一時半會不能回家,他父母那裡總該有個交待,我去封報平安的信過去,免得他家裡人擔心。」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晏靈修沒有懷疑,於是他們得以相伴去臨近的鎮上。
不管外界紛紛亂亂,山中總是安寧而不問世事的,青山一眼望不到頭,夾道曲折迂迴,清明前後落了幾場雨,草木就無法無天地瘋長起來,極高處甚至能沒過人頭。此情此景,百年也不曾有變化。
梨花開在春日,這個時節已然落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郁欲滴的枝葉,幾和周遭連綿的翠色融為一體。晏靈修還認得這棵曾給他庇護的梨樹,路過時不自覺看了好幾眼。
孟雲君站在他身邊,跟著抬了抬眼,沒忍住笑了一下。
晏靈修聽見聲音,不明所以地扭頭看他。
「我們在這裡見過一面的,小師弟忘了?」
晏靈修頓了頓,他記憶一向好,哪怕暫時忘了,可經過提醒,仍能找回些許記憶,雖略感莫名其妙,不明白有哪裡值得懷念的,但還是湊趣地提了提嘴角:「師兄還記得。」
他平素寡言少語,甚少說閒話,也不想敘這種沒來由的舊,順勢轉移話題道:「那些鬼嬰兒,老師打算怎麼處置?」
孟雲君不知想到了什麼,放鬆的神色微微收斂,下意識撫了下腰側的佩劍——不是之前在蓮鄉用的那把——方才拜見老師時,他就把鬼嬰連同裝著他的桃木劍一起交上去了,現在用的劍十分素淨,連劍穗都沒有,孟雲君也沒來得及刻上符篆。
說句實在話,百幻用男童的心肝煉丹,在外人看來固然是罪大惡極,但放眼世間,這般的慘事不說車載斗量,也該是俯拾即是,便是他們驅邪師,十人里至少七八個都背負著一個痛苦的過去——若是生活安逸,吃喝不愁,又有哪對父母捨得自家孩子去學這勞什子術法,做一不留神就會喪命的驅邪師?
師兄弟四人在外行走多年,處理的多半是惡鬼肆虐留下的爛攤子,有時連百里不聞人聲的屠殺都能遇見,久而久之,不可避免地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很難再為什麼事動容了。
但離開蓮鄉後,他們卻通通默契地迴避了這件事,除去把百幻的殘魂在孫守心靈位前一把燒了個乾淨,以作祭奠,餘下的一概不下論斷……在他們的忽視下,鬼嬰就仿佛不存在一樣,安安生生地被孟雲君帶回來天樞院,如何處置他這個難題,也被師兄弟們一致踢皮球給了院長。
院長同樣難以決斷。
不教而誅謂之虐,鬼嬰之所以犯下殺孽,並不都是他的錯,甚至連院長自己都難辭其咎——歸根究底,當年他圍殺鬼王爪牙時,如果能再謹慎一點,沒有放跑百幻蝶的殘魂,孫家也不會在十年後家破人亡。
思來想去,院長給鬼嬰判了個「斬監候」,先關在院中的池塘里做水鬼,緊挨著池邊的就是學堂,每日清晨都有弟子們在那裡背書習字,鬼嬰受朗朗讀書聲浸染,興許能明白些事理,主動懺悔過錯,到那時再把他放出去,跟隨某個弟子斬妖除魔,以此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