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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他似是聯想到了什麼,說得很慢,既像是在對小徒弟循循善誘,又像是在通過這個方法說服自己:
「你要記住,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輕易地定罪,否則一旦出錯,便是害人害己,事後再如何後悔也無用了。」
第101章 烏篷船
磐兒恍然大悟:「所以別人說的不能信,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即便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有時候也不一定是事實真相……
孟雲君險些要脫口而出,但這樣的道理說給一個懵懂的孩童聽,實在是太深奧了點,他把話咽了下去,摸摸磐兒乾枯毛燥的頭髮,說道:「你先這樣記著,以後會明白的。」
他們這邊一教一學其樂融融,那邊晏靈修舉起勺子,動作輕緩卻不容置疑地把溫羊奶放在何寧的嘴邊,無聲地催促她張嘴——論起耐心,還是一個小嬰兒的何寧顯然是不夠看的,故意碰翻了幾次口糧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放棄了魚湯,讓他把羊奶餵進了嘴裡。
晏靈修給灑了一前襟奶的挑食鬼擦了擦衣服,隨口解釋道:「水鬼指的是那些投水自殺或溺亡的人,他們難以離開死去的地方,便用各種手段等待、引誘,或強行把路過的活人拽下來淹死,充當自己的替死鬼,以求輪迴轉世。發生於江河湖海上的命案,多半與此有關——但放在這事上,卻有些說不通。」
「水鬼常年徘徊於水底,力大無窮,且善迷惑他人,聽起來似乎很可怕,但只要漁人自己小心提防,帶兩枚驅邪的護身符,他們就難以近身。」孟雲君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除去以上這兩點,水鬼也沒什麼可值得一說的本事了,他們實力低微,放在惡鬼中也不過是小小的『怨』罷了。好些初出茅廬的驅邪師都習慣先找水鬼練手,既萬無一失,又能儘快打響名聲。」
晏靈修:「三師兄本事不低,能讓他都束手無策的惡鬼,必定不是易與之輩,若真是水鬼,恐怕還不夠格讓他求助——他是怎麼說的,可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他說,一籌莫展。」孟雲君搖頭。
「三師弟信傳的匆忙,裡面記錄得也不是很詳細,只道自己沿湖搜尋許久,還組織了人下水打撈,然而一連半個月,卻一無所獲,不僅沒找到水鬼的蹤跡,那些受害者的屍首也下落不明,還有幾個下水的人差點被湖底瘋長的水草纏了腳……種種情由,諸多不順,讓他意識到背後作亂的惡鬼不是他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孟雲君撩起眼皮看了晏靈修一眼,「實際上,三師弟還給院裡傳了信,萬一再有人無故溺亡,老師就會親自過來幫我們收拾爛攤子了。」
晏靈修一怔——他現在很怕見長輩,又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表露出來,只好輕描淡寫道:「有大師兄在,總不會砸了天樞院的招牌。」
孟雲君笑笑,坦然收了他這別有用心的一記恭維,拿起碗和他的碰了碰:「彼此彼此,祝你我此行平安無事,一切順遂。」
「那我呢?磐兒躍躍欲試地問,「我能幫上什麼忙?」
他的積極要求很快得到了回應——半個時辰後,孟雲君就著晚霞的餘暉手抄了一本千字文,鄭重將還散發著筆墨香的課業交到了他手裡,囑咐道:「蓮鄉的事結束前,把上面的字認完背完。」
心理落差太大,磐兒難以置信地瞪著手上的一沓紙,天暗下來後小船上的照明只能依靠一盞小小的油燈,昏黃光圈下那一個個字筆力遒勁,灑脫端正,足能拿去書鋪當字帖賣,可在欣賞無能的磐兒眼裡卻全成了扭曲的蚯蚓,和他大眼瞪小眼,雙方都互不認識。
「不能先教我畫符咒嗎?」磐兒還不死心,異想天開地央求道,「我可以對著描的。」
孟雲君倏地吹滅了油燈,船艙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乖,當然不可以。那不是畫符,實在浪費紙張。」孟雲君憐惜地撫摸他的腦袋,口中的話卻是那麼的冰冷無情,「要是背不下,就多抄幾遍,別怕會耽誤時間,我不著急的。」
磐兒還要再央求一番,船艙外的晏靈修卻等不及了,垂手「篤篤」叩了兩下船板,提醒道:「小聲點,阿寧睡了。」
孟雲君和磐兒下意識噤聲,對視一眼,探頭探腦地起帘子往外看。晏靈修坐在船頭,規律地搖晃著襁褓,被他抱在懷裡的何寧松松握著拳頭,看得出睡得很不情願,嘴裡還在黏黏糊糊地嘟囔著什麼——小孩子就是這樣,下午休息得多了,天黑就不肯乖乖閉眼睡覺。
晏靈修頭一回帶孩子,毫無經驗,被精力旺盛的何寧折騰得恨不能把人打包退回管春城,這一晚哄孩子哄得焦頭爛額,連數年如一日的面無表情都維持得搖搖欲墜。
唯一值得慶幸的點,就是往常陰魂不散的閻扶已經連著一天都沒有冒頭了,這放在以往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好事。
一刻鐘前,晏靈修在何寧的哭聲中苦中作樂地心想,其實老師根本用不著費那麼大勁,直接召集來百八十個嬰兒放聲大哭,保不准鬼王當場就繳械投降了。
「他睡著了?」孟雲君雖說教導過不少師弟師妹,但他們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也能邁開腿跟著他到處跑了,看到牙牙學語的小嬰兒,還是感到很陌生,敬畏地伸脖子看了一會,他用氣音對磐兒說:「外邊有風,妹妹會著涼的,你輕輕把她抱進來。」
船艙空間不大,剛剛夠孟雲君和磐兒兩人盤腿坐下,但要是想伸直腿躺下,那就只能將其中一個人出去了。孟雲君沒有跟小孩子搶位置的劣習,把何寧安頓好,就起身去了船頭,臨走前按了一把磐兒的肩膀:「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