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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晏靈修一頷首,保證說:「看完後,我會把它放進藏書樓里的。」
「別著急,」孟雲君看著他正襟危坐的樣子,忽然覺得就算不改也沒什麼,小師弟顯見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不是有意為之,是不會把自己往聲名狼藉的方向推的,「一直這樣下去也沒關係,天樞院總會護你到最後的。」
晏靈修閉了下眼,輕聲道:「當然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院長限定的反省時間到期了,他卻沒急不可耐地立刻就走。
天樞院傳承已逾千年,無數前輩先賢的牌位立在當前,黑壓壓的一片,光照充足時還不覺得,但到了晚上,萬籟俱寂,卻襯得這座古樸的建築肅穆莊嚴得無以言說。晏靈修捧著燭台,一盞盞安放在牌位前,於是飄搖的火光就照亮了上面的字。
孟雲君在另一側陪他一起,那點惶惶的燭光在他眼中聚攏成一點,分明在動,卻因為他氣質的緣故,顯得比暗夜的月亮還要寧靜。晏靈修看了他側臉一眼,移開了視線。
翌日他孤身離開了天樞院,一個人也沒通知,一個人也沒帶,行事照樣出格,消息傳回來,院長被氣得嘴角起了燎泡,可鞭長莫及,於是天天都在後悔沒把那個逆徒拖回來用門規狠狠打一頓。
洗魂被證實對閻扶無用後,晏靈修抽空把書稿送進了藏書樓,繼續天南地北地搜羅和魂魄相關的秘術。孟雲君也很忙,神龍不見首尾,往往上一封書信從江南寄出,寫下一封時人就到了中原,天樞院沒人摸得清他的動向。
但他們再次見面卻沒有隔得很遠,僅僅只過了一年。
戰亂平息後,百姓終於得以休養生息,如同野火燎原後一場恰到好處的雨,很快便茂盛起來,漸漸有了盛世之相。
世道平穩了,晏靈修行走江湖也安定了許多,不會好端端走著路就迎面撞見一群打家劫舍的山匪。那次他循著一條虛無縹緲的傳聞走進群山,尋覓一本可能帶給他希望的古書,無奈傳聞並不永遠靠譜,他在山中轉悠了大半個月,結果不僅無功而返,還在歸途中誤打誤撞闖入了荒蕪的管春城。
他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變得越來越可怕了,而且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無法挽回,也無法阻止……但當時至少有一個好處,就是何期總算能從那種暗無天日的混沌中清醒過來,即便還有些恍惚,但不會再輕易發狂了。
何期當然能看出晏靈修和鬼王淵源頗深,但他本性溫和,視對方為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會逼問他不願意說的事情——恢復神智後短短一個時辰,何期已決心在山中清守,不問世事,因而別無所求……然而他能餐風飲露地過日子,他撿來的小嬰兒卻不能,再不吃奶,只怕肚子都要餓扁了。
所幸在場還有另一個人可以託付。
臨別前,晏靈修把自己佩戴的清心鈴留了下來,掛在山神廟的檐角,背著剛剛起名為何寧的小女嬰走下山,沿著時隱時現的山路一路向南行去。
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晏靈修登上最後一座山,眼前終於闊然開朗,一座小小村莊出現在山腳下,恰好午飯時間,每座茅草屋上都升起了裊裊炊煙,迎風遙遠地松來飯菜的香味。
小何寧餓了好久,也許是預感到馬上就能找到吃的了,再也不肯繼續自欺欺人地吮手指,一陣比一陣厲害地鬧騰起來。
晏靈修從未帶過這個歲數的孩子,差點被她的哭嚎聲震聾,大魔頭閻扶和他連著共感,方才還在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這會也靜了下來,晏靈修能感覺到他忍得咬牙切齒,要是能操控自己的身體,絕對會第一時間掐斷那崽子的小細脖子。
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一陣風似的刮進了村子,挨家挨戶敲起了門。端著飯碗在田埂邊玩耍的孩子們沒見識過這等陣仗,湊熱鬧似的跟著走,轉眼就在他身後聚集了一群小蘿蔔頭,村民們也從家門口一個個探出頭來看稀奇。
晏靈修的臉色愈發的生人勿近,導致村中的里長賣他羊奶時,都沒敢直視他的眼睛,若非晏靈修氣度絕佳,抱著孩子的手勢也足夠小心,差點懷疑他是個拐賣小孩的人**。
「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里長的兒媳婦一片慈母心腸,邊餵何寧吃羊奶邊湊趣道,「怪道是兄妹倆呢,生得簡直一模一樣。」
「撿的。」
「……是,是麼。」婦人乾笑兩聲,把襁褓解開瞧了瞧,肯定地說,「有六個月大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長起來快得很,一天一個樣。」
晏靈修也湊過去看,可惜毫無經驗,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何寧吃飽喝足,賞臉給了個沒牙的笑,然而晏靈修一口氣還沒松完,她又小臉一皺,委委屈屈地癟著嘴,哭了。
「哎呀呀,別擔心,這是尿了!」婦人瞭然地把她擺到床上,熟練地指揮著丈夫去翻自家兒子用過的尿布,回頭一看晏靈修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目光中是隱隱的敬畏和凝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沒帶過孩子吧,小寶寶都這樣,一根直腸子,吃過就要拉尿的。」
晏靈修皺著眉,如臨大敵地瞧著床上那蹬著胳膊腿兒哭鬧的女嬰——婦人方才說她生得好,純粹是客套話,小何寧沒被遺棄前大概過得很不好,顛起來根本沒幾兩肉,頭頂僅有的幾根毛髮稀疏泛黃,臉皮也皺得跟老頭子似的,丑得令人不忍直視。難為里長家的小孫子,旁觀著娘親給這個愛哭鬼換尿布,還能激動地拍著手叫:「妹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