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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她們討論出了什麼,晏靈修不得而知,只能看到兩人齊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追我趕地快步走了,隔得老遠還能聽到她們吃吃的笑聲。

    晏靈修渾身發燒,把錯誤全怪在這頂花冠上:「你快給我摘下來!」

    孟雲君還從未見過他如此不自在的模樣,有點想笑,又擔心會把人惹得惱羞成怒,只好盡力抻平了嘴角,但笑意還是從他的眼角眉梢細細密密地流淌出來。

    他把晏靈修拉進了些,兩人一坐一站,晏靈修一低頭,就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眼睛。

    孟雲君的眼珠是溫暖的琥珀色,映出灼灼的微光,比晏靈修見過的所有寶石都要璀璨。當這雙眼睛專注地看著他時,晏靈修能從裡面找到自己縮小的影像,好像只裝了一個人就滿滿當當了。那些一直以來被他刻意忽視的情愫溫和濕潤,平常都很好地藏在更深處,只有風和日麗時,才會拿出來沐光擦拭一番。若長久地沒等到回應,就又怯生生地縮回了蝸牛殼,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似的。

    這份克制不露聲色,所以偶爾碰到,近乎於驚心動魄。

    孟雲君鬆開了他的袖子,鬼使神差的,晏靈修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一下,和他撤下去的手指勾在了一起,熱量順著溫度相差懸殊的皮膚傳遞過去。短短的一兩秒,竟也給人一種依依不捨的錯覺。

    這個牽手若有若無,分不清該算是巧合還是有意,又或者兩者兼有,一時都怔住了。

    孟雲君怔怔地收回手。

    他的指尖還停留著對方冰涼的體溫,後勁無窮,不由分說凍住了他醞釀已久的腹稿,令他啞口無言。

    「我……」過了片刻他低聲問,「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微醺的暖風拂過發梢。晏靈修偏過頭,不再看他,生硬地問:「你什麼意思?」

    孟雲君不吭聲,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抬頭仰視著他。兩邊玉蘭花如雲似雪,仿佛無聲燃燒著的雪白火焰,無邊無際的穹頂蔚藍而廣闊,溫柔地籠罩著天地。

    晏靈修無疑有一具極為出眾的皮囊,每當他走到外邊,輕易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這些目光有好有壞,一開始大多是好奇,後來出了事,難免多了些忌憚和厭惡……然而不管周圍的人態度如何變化,孟雲君都沒見他有過絲毫動容,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不在乎別人,也不在乎自己,飽受讚譽地壽終正寢,還是萬人唾罵地死無全屍,在他那裡幾乎沒有什麼分別,就算現在立刻躺進棺材,估計也可以坦然接受。

    他就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無論是誰都無法在這裡紮下根,那些幽微難言的喜怒哀樂,變化無常的七情六慾,只可有可無地盛了一個盤子底,待日頭和風塵一起,就悄無聲息地隱去行跡。

    可是一個人,一具血肉之軀,真的會對任何事情都無動於衷嗎?

    人的身體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不同的感受對應著不同的反應,疼了會哭,心情好了要笑,餓了會找東西吃,看到合眼緣的人會怦然心動……或許有些人表面掩飾得足夠好,但深層的心理反應是做不得假的——不會有人在聽到甜言蜜語時暴跳如雷,更不會有人在受到愚弄時暗自竊喜。這是世間所有生靈在經過一代代的繁衍生息、掙扎求存後,在漫長的演化中為後代保存下的與生俱來的本能。

    而不會對任何感情做出回應的晏靈修,自然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他走在人群里,好比一株混入向日葵花田中的蒲公英,永遠的格格不入,此後千百年孤寂的生活顯然加重了他的這種氣質。

    孟雲君不相信會有人生來就是這樣,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他想要成為那個例外,於是做好了長途跋涉的準備,付出了巨額的耐心和毅力,像守著蚌殼的漁夫,期待著將來發現珍珠的那一天。

    也許是自作多情感動了自己,最近他竟然真的感覺晏靈修的態度有所鬆動了——不多,也就少擰了一圈螺絲的那種程度。

    孟雲君反覆思量,認為是自己當時渾身是血的樣子嚇到他了,證據就是在他住療養院這段時間裡,晏靈修一步也沒有離開過他身邊,雖然還是很少說話,也很少露出關心的神色,但孟雲君想要賞花,他就推他出來,支使他去折柳枝,也聽話地照做了,堪稱「百依百順」,現在被戴上了花冠也沒有拂袖而去,這對過去的他而言簡直是一種奇蹟。

    「我明白你想說的話,」孟雲君說,「你害怕閻扶會拿我拿我開刀,所以才會那麼擔心,是不是?」

    晏靈修終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寫滿了「你知道就好」。

    他現在穿的衣服是孟雲君一手包辦的,那人躺在病床上休養時窮極無聊,玩起了網購,胡鬧似的給晏靈修買了一件嫩綠色的衛衣,布料軟綿綿的,胸前還印著一隻正在噴火的卡通小恐龍,跟他拒人千里的高冷氣質實在很不相襯,晏靈修卻接受良好,拿到洗衣房過了遍水就穿上了身,看起來就像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孟雲君的聲音低沉而輕柔,像一碗溫水,緩緩流進晏靈修的耳朵。

    「但他畢竟沒有動手,我也還好端端地活著,對不對?你再想想他藏頭露尾的樣子,估計短時間是不會和調查局撕破臉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動了殺心,我手裡也不是一點籌碼都沒有,閻扶他投鼠忌器,暫時不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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