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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孟雲君什麼也沒問,從袖中取出一塊乾淨的帕子,把晏靈修指縫裡乾涸的血漬細細地擦去。
暮色四合,落日西垂,最後的一抹餘暉穿透層層迷霧,照進來時已然後繼乏力。明明白天一絲風也沒有的山林,現下卻響起長長短短的呼嘯,樹梢狂擺,落葉席捲,奇怪的是這無形的風卻對濃霧毫無影響,吹不散也攪不開。沒了魘陣的阻隔,漫山遍野的霧氣再次朝他們洶湧而來。
「這霧有問題,」晏靈修面如寒霜地說,「從我們將它吸入肺腑的那一刻起,恐怕就不知不覺中招了。」
他抽回手,兩指並起搓出一小朵火苗,掉在地上剎那就流星似的躥了岀去,炸開一片鋪天蓋地的白光,瞬間將周遭百尺內的濃霧一掃而空。
大概是認識到他不好惹,哪怕火光散去,這霧瘴也戰戰兢兢地不敢造次,晏靈修走到哪裡,哪裡就忙不迭地自動豁開一道口子,迎駕似的,生怕他再不打招呼地來這麼一下。
魘陣最善於營造幻象,深陷其中的人甚至無法分出現實和虛假的界限,他們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五官六感都會被擾亂,結局往往直到困死在裡面都還醒不過來,是名副其實的「莊周夢蝶」。
在記錄中,曾有一幫驅邪師輕敵擅入,闖入了一個無主的魘陣,困了足有三天,被解救出來後聲稱自己頓頓都飲瓊漿玉液,實際上他們的手臂大腿上全是深可見骨的牙印,整個人都被自己吸成了骷髏,沒兩天就失血過多掛了。
而且傳聞中的魘陣「年久失修」,廢棄多時,殺意都磨平了,尚能把人玩得團團轉,更別說眼下他們所處的這個正值鼎盛時期,重重殺機層出不窮,它的陣主還在暗中虎視眈眈,隨時預備著給他們來一下狠的。萬一真的陷進去出不來,那可就徹底熄火了。
「先救人。」孟雲君道。
晏靈修和他達成了共識,兩人立刻動身,四處尋找起同伴。幸運的是,陣主的心血大概全用於對付孟雲君了,在有限的時間裡又是扎紙人又是回憶當初。與之相對應的,他對其他人的關注就大大地減少了,只是隨機抓取了一段記憶情境,把他們丟了進去,「放水」放得有如開閘泄洪……當然也可能是他根本沒把這些小魚小蝦放在眼裡。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輩沒經歷過多少生死離別,周密妥帖的工作流程也將出外勤時的傷亡降到了最低,為數不多能算得上煩惱的,也就是考核不過關、被父母押去相親、還不起車貸房貸、每到月末的窮困潦倒……諸如此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饒是如此,晏靈修還是見識到了五花八門的「少年」心事:什麼被書山題海淹沒的羅子書,考駕照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的常徽,一副精明強幹相的常妍竟然是個恐怖片愛好者,被指甲尖尖的長毛追趕得到處亂竄……
孫凌稍微慘點——大約是和他們兩個待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些,陣主在百忙中抽出一點精力,額外地關照了他一下。晏靈修和孟雲君找過去時,他正在一片廢墟上悽厲地哀嚎,腳邊徘徊著數隻兇悍的餓狼,個個都張著血盆大口,對著他饞涎欲滴。
意外的是陳絳竹竟然也在場,但不知被神經錯亂的孫凌當成了什麼——估計是樹幹旗杆之類的——爬到他背上牛皮糖一樣黏住不撒手,陳絳竹一有動作,他就像被咬下來一塊肉似的,哭得驚天動地,叫得連連打嗝。
陳絳竹被纏得沒法,看見他們來了,罕見地流露出「望眼欲穿」這種情緒。
「不用管我!」他情急之下都沒留意到晏靈修和孟雲君穿著同款婚服,語速飛快地說,「我好歹是厲鬼出身,沒被困住多久——你們快看看怎麼讓他清醒過來。」
晏靈修上前,一記手刀劈在孫凌後頸。
孫凌聲嘶力竭的哭聲戛然而止,抱著陳絳竹肩膀的手軟軟地垂下,陳絳竹趕緊一把接住。
「這樣就可以了嗎?」他問。
「簡單,安全,不留後患。」晏靈修道,「他只要醒著,就會不停地被影響,還不如一直昏迷不醒,這樣至多不過是做一場噩夢,造成的傷害也會小些。」
孟雲君適時地錯開身子,讓他看到早就被打暈了的常妍三人。
陳絳竹若有所思地頓了半晌,直言道:「我們是不是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很多猜測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候,晏靈修只道:「是。」
孟雲君也跟著附和:「在這幻境中,你的一切實力都被壓制到普通人水平,又是新生沒幾年的鬼,魂體很容易被打散,確實不好輕舉妄動。」
「那你們就去做自己的事吧。」陳絳竹沒有多做糾結,斬釘截鐵地說,「我在這裡守著他們,等你們回來。」
第51章 山雨欲來
晏靈修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臨走前,他留下來一小簇火種,像孫悟空保護唐僧一樣將他們團團圈在中間。也不知那火藏著什麼神通,溫暖明亮,生生不息,玻璃罩一樣將遠近的迷霧都擋在了外頭。
從日落時就刮起來的風愈發凜冽了,樹林急促搖擺,掀起滔天的巨浪,暗夜裡仿佛有千萬道鬼哭聚攏過來,掠過連綿山峰,朝他們疾速逼近。
兩人一刻不敢耽擱地趕上山,層層烏雲下,一座莊重又氣派的廟宇佇立在長階盡頭。近年來正是它香火鼎盛的時候,里里外外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原是這城中最是安定人心的存在,可如今滿山霧氣茫茫,四野不聞人聲,每一塊磚瓦都像透著一股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