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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閻扶性情一向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上一秒還恨得幾欲吐血,下一秒不知怎麼的,又恢復了理智,笑聲頗有些瘮人。
他語氣譏誚地嘲諷道:「哈!他們替天行道,我卻偏要作惡多端!」
晏靈修無聲地念了句口訣,腳邊立刻冒出一圈火苗,在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蔓延上四周的荒草,一路聲勢浩大地燒了過去。
他再打一個響指,那熊熊大火便應聲而滅,露出被燒得一片焦黑的土地,還有不遠處一個背對著他,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無動於衷的「人」。
那「人」頭髮蓬亂,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袍子,幾乎磨成了一層紗,髒的看不出本色。
他盤腿坐在一塊石碑上,臂彎里似乎抱著什麼,正在低聲哼著曲子,只是聲音僵硬沙啞,吐字都是一個一個往外蹦,仿佛後世失真卡頓的磁帶,斷續又詭異。
晏靈修握住桃木劍,試探著走近。到了據他一丈遠的位置,那「人」才猛地直起身,向後扭過頭。
在看清他臉的那一瞬間,晏靈修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張慘澹陰冷的面孔,渾濁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膚色灰敗,乾癟的嘴唇包不住牙齒,額角密布著蛛網似的紫色血管,臉上的皮整個垮了下來,上半張臉尚還能從眉眼走向中依稀看出曾經的端正清肅,下半張臉卻堆起了層層疊疊的皺紋,像是一隻皮囊老舊的沙皮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對,比鬼可怕多了。
然而他的懷裡卻抱著一個嬰兒,在那荒腔走調的搖籃曲里安穩地熟睡著。
「這是我最傑出的一個作品——活死人!」閻扶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我把他關在這群山之中,已經有三百年了,以後還將有第二個、第三個三百年,這不就是每個凡人都日思夜想的長生嗎?他該跪下來多謝我才是……不過他從哪兒撿了個小娃娃?」
活死人的眼珠定格在晏靈修身上,他放下襁褓,死氣沉沉的麵皮劇烈地抖動起來。
「小心了,」閻扶不懷好意地提醒道,「這個東西極為暴躁易怒,一旦受到驚動,可是會發狂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晏靈修才將桃木劍橫在身前,活死人的喉嚨里就發出一聲不似人的聲帶能震動出的嘶吼,他臉上浮現一種生動的猙獰之色,搖晃嬰兒時僅有的一點清醒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亮出又長又髒,多年沒修剪的指甲,如狼似虎地朝晏靈修撲來。
晏靈修反應極快,就地一滾,單手撐地,桃木劍一抬,正好削斷了兩根刺向自己喉嚨的長指甲。
這一舉動惹得活死人大怒,渾身黑氣暴漲,開閘泄洪地涌了過去,和晏靈修你死我活地鬥起法來。
他們這邊僵持不下,遠離戰場的嬰兒忽然動了動,可能是襁褓太冷、石碑太硬,他醒了過來,卻等不到有人來哄自己。
小娃娃懂得什麼,他不舒服,於是便放聲大哭起來。
方圓百里都被閻扶設下的陣法困住了,裡邊的人出不去,外邊的人進不來,這個嬰兒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估計是被他的父母拋棄到山中,又被渾渾噩噩的活死人撿了回去——嬰兒存在感微弱,恰好鑽了陣法的空子。
沒人清楚活死人為何沒有一見面就弄死這個小孩子,或許是因為他為數不多的人性「迴光返照」,或許因為一個嬰兒對他無法造成威脅,又或許單純出於無聊,想玩幾天解悶……但不論如何,這個嬰兒還好端端地喘著氣,足見活死人暫時還不想要了他的小命。
然而,此刻的活死人殺心熾盛,聽到哭聲,毫不猶豫地調轉槍頭,一把抓住襁褓,將他高高舉起。
晏靈修離得稍遠,沒能及時攔住他。眼看著活死人就要把嬰兒活生生砸死,想也不想就道:「住手!」
當然晏靈修還沒狂妄自大這個地步,以為自己隨便一聲喊,就能安撫住暴走的活死人,那一剎那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完全只是下意識的反應。
……可接下去的發展,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
活死人高舉襁褓的動作驀地定格在原地,周身翻滾的黑煙也跟著偃旗息鼓,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在逼迫他不得不放下手臂,言出法隨地履行晏靈修慌亂中的那句——住手。
一寸寸涼意順著他的血流遍了全身,晏靈修如墜冰窟,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劍。半晌好像是冷極了似的,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閻扶的輕笑中滿是愉悅。
「怎麼辦?」他好整以暇,仿佛早就料到了這一天,用那種華麗又冰冷的聲音嘆息道,「你該如何是好呢?」
「靈修……靈修!」
晏靈修猛然驚醒,眼睛裡還殘留著觸目驚心的血色,同時衣角飛快地攀上一抹紅,外溢的鬼氣刮開了窗戶,清新的晨風「呼啦」一下湧進來,不由分說地卷了他一頭一臉。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街上漸漸有了行人,除了他和孟雲君,其他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早飯,熱氣騰騰的米粥帶來一股人間煙火氣。
溫暖蓬鬆的香氣飄到鼻端,仿佛打開了某個枷鎖,晏靈修遲鈍地眨了下眼,這才從噩夢中掙脫出來,重新有了知覺。
頓了一下,孟雲君若無其事地接上剛才的話:「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晏靈修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複雜,執著又專注……好像非得從他的眼底找出些什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