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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就在晏靈修以為他們會這樣逛到深夜時,冷不防孟雲君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亦步亦趨跟在後頭晏靈修倉促站住,抬頭和他對視。
他們原本個頭差不多,晏靈修也習慣了說話時平視對方,因此沒想過少年時的自己尚要比對方矮上兩寸。
頭一次仰望著他,晏靈修發現孟雲君的眼睫格外濃,又密又長,這讓他的目光顯得很溫柔,仿佛蘊滿深情,微微垂眼就是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然而孟雲君只是安靜地注視了他片刻,直到晏靈修莫名其妙地皺起了眉,才又回頭接著往前走。
「一直都不說話,在想什麼?」
晏靈修心道,想你。
嘴上卻說:「在想山神廟裡會有什麼。」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各人都有各人的喜怒哀樂,沒有人注意到這一方小小天地里流淌著的靜默,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有時因為人流磕絆而碰在一起的肩,有時被風吹起而糾纏的發尾。
過了一會,孟雲君似是沒話找話,閒聊道:「以前不是很不耐煩應付別人的麼,和我都沒話說,怎麼剛才呆呆站著任由她們評頭論足?」
「是她們先叫住我的,」晏靈修頓頓,又補充說,「而且又沒有惡意。」
「明白了。」孟雲君煞有介事地點頭。
就在晏靈修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的時候,才聽到他姍姍來遲的下一句話:「……吃軟不吃硬。」
分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形容,可用孟雲君那種帶著笑的語氣說出來,卻憑空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晏靈修聽來耳根發熱。
他微微把頭偏開了些,恰好看到右手邊的茶樓里坐了個唱小曲的老頭,講的正是山神顯靈的故事,聽眾頗多,想來有些新東西,便顧不得跟孟雲君計較,拐了個彎進茶樓,隨意找了張空桌子坐下。
孟雲君若無其事地蹭坐到旁邊,晏靈修也沒搭理他,凝神聽那拉琴的老頭唱曲。
可惜他在天生在附庸風雅上少了根弦,念白還能聽懂幾段,至於那些唱腔就完全雲裡霧裡了,詞曲寫得再好,到他耳朵里,全是花里胡哨的「嗷哇咿呀」,調子拖得又細又長,把晏靈修原本沒什麼動靜的心都給拉得七上八下起來。
他這邊意興闌珊,台下的一干聽眾卻是喝彩連連,很是捧場,連孟雲君也津津有味的模樣,晏靈修只得硬著頭皮聽,半晌也沒琢磨出多少味道來,只好暫時向孟雲君低頭。
「他在說什麼?」
「在講故事。」孟雲君說。晏靈修本以為他在故弄玄虛,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說的就是字面意思。
孟雲君平鋪直敘道:「二十多年前,惡鬼在管春城興風作浪,滿城人朝不保夕。於是法力滔天的山神老爺及時顯靈,解救眾人於水火之中。」
這不是整個管春城都耳熟能詳的故事麼?連酒樓的小夥計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不過就算所有人都是山神廟的忠實擁躉,一個故事經年累月地講,也早該不新鮮了才對,哪裡能吸引來那麼多聽眾?
還有……
晏靈修掃過唱曲老頭激動到漲紅的臉龐,在他抑揚頓挫的調子下,滿座賓客又是鼓掌又是拍桌子,半點沒有故事裡家破人亡的悲痛。
「對啊,所以那是背景介紹。」
孟雲君賣完關子,慢吞吞說道:「現在唱的是那惡鬼僥倖不死,換了個地方繼續殺人放火,跟追過去的山神老爺大戰三天三夜的一出新戲——其實這樣的你追我逃已經進行到第二回合了,每次交鋒,惡鬼總是能逃出生天,山神也總是窮追不捨。想來是個系列劇情吧。」
晏靈修:「……」
沒想到管春城居民竟然如此的富有創造力,還能在傳言的基礎上推陳出新,二次加工出這一連串承前啟後的傳奇劇本。
台上的老頭估摸著故事編的極好,一段唱完,便有女孩捧著個托盤出來收賞錢,沒轉完半場就得了堆成小山的銅錢和幾角碎銀子——晏靈修看到那少女的正臉,發現她就是今天坐著花車遊街,被信眾送到到祭台上的那個巫女。
琴聲頓挫地響了兩下,老頭清了清喉嚨,上一段唱詞用力過猛,這回連著試了兩次都找不准音。
老頭怪脾氣上來,就地把琵琶一放:「不唱啦,不唱啦。嗓子受不住了。」
滿座見他撂挑子不講了,當即意猶未盡地叫起鬨來。
「別啊!」「再來一段!」「我們還沒聽接下來怎麼樣呢!」
……
老頭吹鬍子瞪眼,沒好氣道:「老夫不想唱,要回去休息了,要聽明兒再來。」
說完,他一甩袖子回了後堂。
聽眾都是熟客,早就習慣了這老頭說翻臉就翻臉的做派,也不著惱,用此起彼伏的噓聲送走了老頭的背影。
頂著快要把屋頂掀開的半真半假的叫嚷聲,方才出來收錢的少女站到了台子上:「阿爹不在,我給各位來一段吧。」
「小玉,你也忙了一天了,可別累著了。」有客人勸道。
「不妨事。」少女俏生生笑笑,將琵琶抱在懷裡,靈巧地調弄了兩下,撥動了琴弦。
她唱的不是什麼志趣高雅的曲子,乃是人人都能哼上兩句的江南小調,講的是一對小兒女夜間私會,對月訴衷腸,簪春花,跳粉牆。內容稍顯艷情,唱出來卻是音色恬靜,又輕又軟,閨閣情趣十足,頗有郎騎竹馬、青梅環繞的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