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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棺壁上,鮮紅的符文縱橫交錯,緩緩地遊動起來。
鏡中的世界裡,晏靈修對外面的動靜一無所知。
他的意識在虛空中沉浮著,忽遠忽近,時有時無,朦朧中像是回到曾經在山中沉睡的日子。
一開始,晏靈修還能偶爾想起一起掉入鏡子的孟雲君,那時他不假思索地撲過來抱住他,手臂橫在自己的肋下,勒得尤其緊。他的後背靠著對方的胸口,濕透了的衣物貼在皮膚上,分明該是冰冷刺骨的,他卻在那千鈞一髮之時,覺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
他的手在旁邊摸索了一下,沒有摸到另一個人的輪廓。
慢慢的,他不再記掛孟雲君,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他的意識沉入了更深的地方,回到了那些早就被遺忘了的時光里。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睜開眼,燦爛的霞雲橫過半邊天,色彩濃烈得像是要燒起來。
滿地的屍體層層疊疊,這個人的手搭著那個人的肩,那個人的頭枕著下一個人的腰,從街頭鋪到巷尾。他們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死去的瞬間被震裂了,身體裡滲出的血源源不斷,風中帶來濃重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壯美瑰麗的天穹,嘶叫的禿鷲,猶如飄浮在血河中的死屍……
這是晏靈修記憶中最初的景象。
睽違已久的窒息感重新攫住了他的心臟,晏靈修仿若沉入了水中,他模模糊糊地想要逃離,水底卻伸出無數雙手,不容拒絕地勒住他的皮肉,把他拉入了無邊的夢魘。
哪裡傳來「砰」一聲巨響,一扇門轟然洞開——
「你是誰?」一個稚嫩的童音問道。
晏靈修再次睜開眼,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夢境中他的反應不可控制地變慢了,遲鈍地回想了好一會,才勉勉強強記起,這好像是他小時候的聲音。
「你是誰,我就是誰。」有人回答他道,「我就在你的身體裡。」
晏靈修的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懸浮在半空中,冷眼看著年幼的自己撩起輕薄如水的幔帳,跌跌撞撞地翻下床,把屋裡所有能藏人的角落全都翻找了一遍,一無所獲。
男人如影隨形,冰冷又輕柔地嘆了口氣:「小傢伙,不相信我麼。」
「你是誰?」晏靈修光著腳站在屋子中間,再一次問道。
「我叫閻扶,」男人好像被他的執拗逗笑了,無奈地說,「但現在,你也是閻扶了。」
第27章 伴生
沒有人知道,「閻扶」是何時出現在這世間的。
生死更替,歲月輪迴,每時每刻都會有人死去,遇上災年和戰火,更是屍橫遍野,血流漂櫓……也許是某個天時地利的日子,沖天的怨氣久久不散,機緣巧合之下,世上唯一的一隻「煞」就誕生了。
嚴格來說,閻扶並不能歸於鬼怪一類。
煞並不是人死後所化,而是眾多枉死之人的怨氣凝聚而成,卻偏偏有了自己的神智。也正因為如此,它相較於厲,天生就高了一個層級,其餘低等惡鬼撞上他,更是毫無招架之力,所到之處,怨氣四溢,十室九空。
當年的驅邪師籌謀良久,布下天羅地網,合力將他誅殺。
那一天,不光他們傷亡慘重,附近的一座城鎮也被閻扶瀕死前的怒火席捲,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除了年紀尚幼的晏靈修。
他的家人擁抱在一起,用身體擋住了幼小的孩子,讓他僥倖躲過一劫。
被驅邪師發現的時候,晏靈修已經從親人堆疊的屍體下爬了出來,血淋淋地站在了一旁。
血水蜿蜒猶如小溪,浸濕了他的鞋底,小孩不哭也不鬧,只是抱著一隻藤球,望著眼前的屍山血海發呆。
晏靈修太小了,小到遠不到能理解生死的年齡,但親眼目睹親人的慘狀,還是嚇到了他。有一陣子,晏靈修什麼反應都沒有,讓吃飯就吃飯,讓睡覺就睡覺,像個丟了魂的玩偶娃娃,直到終於有天熬不住發了病,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才算是有了點活氣。
此時距離閻扶伏誅,已經過了春夏秋冬兩個輪轉,過去被閻扶裹挾前行的諸多鬼怪漸漸倒向驅邪師這邊,人鬼之間水火不容的關係也有所緩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沒有人想到,閻扶的一縷殘魂附著在了一個小小的孩童身上,並在一個清晨突然開了口。
換作平常的孩子,突然發現自己被一個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惡人纏住了,只怕都會怕得眼淚汪汪,戰戰兢兢。但也許曾是親眼面對過一座屍橫遍野的空城,晏靈修就像天生少了「害怕」這一根弦,再難被什麼東西真切地嚇到了。
他得知曾經能止小兒夜啼的閻扶就藏在自己身體裡,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的驚慌失措,仿佛對這件事早就有所預感。
晏靈修抿住唇,轉向一面靠牆擺放的銅鏡,沒有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什麼青面獠牙的樣子,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快點從我的身體裡出去。」
「不出去又如何,你要跑出去昭告天下嗎?」
晏靈修試著捂住耳朵,卻發現根本擋不住對方的聲音。
「那些人可都是想除我而後快呀,你把我的存在說了出去,就算你師門願意保你平安,別人也會希望能殺了你永絕後患的。」
閻扶有恃無恐:「又或者,你心甘情願赴死,讓親手養大你的師父白髮人送黑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