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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07:22 作者: 無窮山色
    「這雨好大啊!」他毫無意義地感慨了一句,再一抬頭,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孟雲君在後邊按了一下他的腦袋,左右看看,認出了方向,稀里嘩啦的走到前邊帶路去了。

    陳家集差不多被淹了大半,積水一直沒到他們的小腿肚,沒走幾步,鞋子裡就灌滿了水,又冰又沉地往下墜著。

    三人艱難地走出陳家集,又穿過已經發展成河流的水渠,來到了山林邊緣,發現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了——雨水衝垮了一片片的植被,那些被村民積年累月踩出來的小道全被掩蓋住了。

    孫凌對這滿地狼藉呆立片刻,半晌忽然莫名其妙地趴了下來。

    「你在幹什麼?」眼看著他就要五體投地跪到泥水裡去了,晏靈修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帽子。

    「就……找找腳印啊。」孫凌不明所以,「先弄清楚陳遠走的哪條路。」

    「.…..」

    孟雲君在一旁幽幽地嘆氣:「現在的小輩,總會忘記自己是個驅邪師。」

    厲鬼前輩雖然沒說話,孫凌卻能從他眼裡看出如有實質的嫌棄,這讓他意識到自己又犯蠢了,臉上發燒地問道:「那該怎麼辦啊?」

    晏靈修把窩在他口袋裡睡覺的黑糰子掏出來,指尖纏著一縷鬼氣,在它鼻子前晃了晃,昏昏欲睡的黑糰子立刻睜大了白環眼,呀呀地望著他的手指流口水。

    「還記得陳遠的氣味嗎?」晏靈修問。

    黑糰子自信道:「呀!」

    晏靈修把鬼氣餵給它:「找到陳遠,我回來就讓你吃到飽。」

    巨大的驚喜驟然砸在小精怪的頭上,黑糰子跳到一片樹葉上,在空氣中「聞」了幾下,胸有成竹地往前蹦去。

    孫凌:「……」

    好像確實是這樣更符合驅邪師的身份一些……

    深山中,陳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被浸泡透徹的泥漿堪比膠水,將他的一隻雨靴粘走了。瓢潑大雨嘩啦啦地傾瀉而下,幾乎把他打得抬不起頭來,眼前是順著帽檐飛流直下的三尺「瀑布」。

    陳遠狠狠抹了一把臉,渾身快要凍沒了知覺,肺腑間掙扎出的熱乎氣不等他呵出來,就在嘴邊快速冷卻,凝成了一團細密水霧。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著滾燙的洗澡水和舒適柔軟的床鋪。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走去哪兒,更不知道此刻自己進山還能做些什麼,曾經的證據都湮滅成灰,知情者更是三緘其口,巴不得將這個人的存在盡數抹去。

    陳遠笨嘴拙舌,說不出什麼感人肺腑的漂亮話,他只是顛顛倒倒地想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時隔多年,他依然記得小時候見過的陳絳竹……那時候,因為有一個愛乾淨的醫生父親,絳竹哥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慰燙平整的,經常拿著一卷書坐在院子裡讀。他們一幫整天在泥里打滾的小孩,也無師自通地懂了自慚形穢的意思,常常成群結隊地跟在他後邊,陳絳竹一走近,又歡叫著一鬨而散。

    五歲那年冬天,陳遠病病歪歪的爸沒能挺過去。辦完喪事,他媽媽終於解脫了,隨即改嫁,除去按月打生活費過來,再沒有隻言片語。奶奶不得清閒,去縣城找了份工作,在建築工地給人煮大鍋飯,不敢帶著孫子去,只好把他託付鄰居照顧。

    然而他們為了治病買藥,已經掏空了家底,沒有多少錢給鄰居當「食宿費」了,那些日子,陳遠常常是飢一頓飽一頓四處閒逛。

    小孩子哪有什麼意志力可言,有次餓得狠了,陳遠就蹲在路邊哭,哭得眼淚鼻涕都糊在一起,像條髒兮兮的流浪狗,一點都不討喜。

    是陳絳竹路過,給他擦了臉和手,把他給撿走了。

    陳絳竹的家庭幸福和睦,有溫柔寬厚的雙親,調皮活潑的妹妹,他們熱情地接納了無家可歸的陳遠,就連小學開學,都是陳絳竹的媽媽牽著他的手去的。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家」是什麼感覺。

    陳遠心裡一片空落落的,洶湧的記憶呼嘯而來,讓他想要痛哭,想要發泄,想要揪住罪魁禍首不管不顧地暴揍一通。

    可他又能恨得了誰呢?就連他也是自私怯弱的,抓著那一線希望不放,自欺欺人地不肯報警,否則陳絳竹也不會死去多年卻還不為人知。

    陳遠胸口噴出一口沖天怨氣,無著無落,上不去也下不來,只好衝著空無一人的山林大吼一聲,攥緊拳頭狠狠砸上了手邊的歪脖子樹。

    大概人倒霉時,喝口涼水也會塞牙吧,陳遠一通發泄,好端端伸長脖子圍觀的老樹受到無妄之災,終於承受不住雨水的重壓,瞬間傾覆,宛如在方寸之地下了一場小型陣雨。陳遠也被橫掃過來的枝條砸中了肩膀,咕嚕嚕順著腳下的陡坡滾了下去。

    雨傘的帽子被灌木叢扯開了,涼水倒灌進脖子,不亞於掉下去一塊冰。陳遠撐著膝蓋,筋疲力盡地緩了好久,剛想爬起來,手往地上一按,摸到了一個堅硬光滑的東西。

    第25章 遺骨

    陳遠心裡一跳,慌忙拿出手電筒——電量快耗空了,他一直用得很珍惜——往身前一照,地上赫然躺著一具白骨,馬上就要被瘋長的野草埋住了,要不是陳遠偶然間伸手扶了一把,根本不可能察覺到。

    換作尋常人,乍一在這山高林密的地方跟骷髏骨架驚喜邂逅,只怕嚇都要嚇死了。陳遠也不免有點發怵,但與之相伴的而生的,卻是一種難以抑制的狂喜,這強烈的情緒讓他忘了害怕,甚至看頭骨上兩個空洞的眼眶也覺得親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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