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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那兩位老大夫似是早料到有此結果,雖是失望,卻也沒有過激反應,只在院子裡候著,與眾人小聲地討論。
到底不是頭一回,三人都有了經驗,孫大夫和玉珠自不必說,就連張勝也鎮定自若、有模有樣,不復上次驚惶失措。玉珠琢磨著,再這樣歷練個一兩年,下次再遇到這樣情況,也不必勞她出手了。
一直忙到未時,才終於將何將軍病變部位完全切除,孫大夫和玉珠都不約而同地將fèng合任務交給了張勝,二人只靜靜地在一旁觀看,直到張勝滿頭大汗地將最後一針fèng合好,剪掉線頭,三人才暫時鬆了一口氣。
洗淨了手從屋裡出來,才發現院子裡早已擠滿了人,大伙兒見了他們,面上都顯出複雜神色,想開口問又不敢上前,生怕聽到壞消息。倒是何夫人還鎮定些,扶著一旁丫鬟緩緩走上前來,沉聲問道:「敢問我家老爺病情如何?」
孫大夫捋了捋頜下短須,低聲回道:「暫時無礙,不過病情尚有反覆,待觀察三日,若再無異樣,便算是保得一命。且半年內勿操勞過度,淨心休養才是。」
眾人聞言,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中,不得上下。何夫人向三人道了謝,欲進屋探看何將軍病情,玉珠見狀,趕緊上前阻止道:「夫人且慢,何將軍傷口尚未癒合,需在房中休養,若要探視,需另換乾淨衣裳,以防感染。」
「你…你好大膽,你意思是說我們夫人身上髒?」何夫人尚未說話,一旁丫鬟終於忍不住開口喝問道。玉珠一愣,頓時有種說無法溝通挫敗感。好在何夫人通情達理,昨兒又親見了張勝是如何用烈酒淋掃房間,自然曉得玉珠意思,止住了丫鬟話頭,朝玉珠點點頭,先進屋去換衣服。
餘下眾人也紛紛擁上前來仔細詢問何將軍病情,孫大夫左右也就那幾句,眾人問了一陣,不見旁回應,也不退去,非跟手跟腳地在他們身後,仿佛這樣才能保住何將軍命。
因玉珠是個女兒家,那些漢子們不好跟著她,這才偷得閒從府里溜出來喘口氣。
成州地處西北邊疆,往西多是外族,街上風情便帶有濃郁異族風味,時不時有深目高鼻異族人經過,衣著打扮也與漢人有異。街上百姓顯是見慣了,面上並無異樣,更有攤上賣貨小販時不時地冒出一兩句嘰里咕嚕鳥語來。
玉珠走了一段,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復又折回來準備回何府。才走了幾步,忽聽得身後一陣急促馬蹄聲。她正要走到街邊讓路,身後那人卻陡地發出一聲怪叫,那聲音聽在耳中竟有些熟。
還待再想想,那人早已飛一般地跳下馬來,一把擁住玉珠肩膀,哈哈大笑道:「玉珠,果然是你。」他原本就手勁兒大,人又激動,這一攬之下難免失了輕重,玉珠被他拽得險些摔一跤,一個趔趄倒在他身上。李庚見了,原還打算拉她一把,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下,笑嘻嘻地瞧著玉珠倒在他懷裡,一副享受神情。
「你----」玉珠手忙腳亂地站直了身子,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卻又不知怎麼罵才好。
李庚卻只一臉傻笑,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地道:「大早上就聽說京里來了個不得了女大夫,我就猜是你,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怎麼這時候來邊疆了,顧家那小子不是說能照顧好你麼,怎麼照顧到西北來了?他若是沒本事,就換我來。」
他咋咋呼呼地大聲說著話,也不管街上人來人往。好在成州民風開放,似他這般咋呼人不在少數,路人只瞧了兩眼,並未多加注意。饒是如此,玉珠還是窘迫得很,趕緊拉著李庚逃得遠遠。
到了何府門口,馬上有人迎出來,先朝李庚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李校尉」,又朝玉珠道:「秦大夫可回來了,方才孫大人喚你不在,還道您在外頭迷了路。如今外頭甚不太平,您萬事小心些。」
李庚笑道:「有我跟著,怎會有閃失。你們就是喜歡大驚小怪。」說著,也不理會他,拉著玉珠進了門。何府正院大廳里依舊坐滿了人,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討論些什麼,見李庚過來,都笑著點了點頭。
李庚一改之前嬉笑之色,正正經經地和眾人打了招呼,又問起何將軍病情。一旁有人終於忍不住笑道:「李校尉不是和秦大夫一道兒過來麼,怎麼不問她,偏生問我們這些外行人。」說罷,又不無揶揄地看了眼玉珠,面上難掩取笑之色。
李庚側臉瞧了玉珠一眼,見她面上微露不悅之色,心中黯然,但很快又恢復正常,笑道:「故人相見,一時忙著寒暄,倒忘了這茬。」他面上一片坦蕩之色,倒讓原本想要取笑眾人無話可說,看了看二人,都只笑笑,再不說話。
玉珠和眾人點頭示意,爾後告辭退下,回頭再去探看何將軍病情。
其實何將軍這邊一直有張勝守著,又有何夫人寸步不離地伺候,玉珠實在插不上手,問了幾句後,復又回到自己房裡休息。何府里下人不多,難免招待有所不周,玉珠在屋裡尋了好半天,也沒找到一壺開水,只得自己去廚房找水喝。
走到半路上,又被先前一直候著那兩位老大夫給逮住了,拉著她在院子裡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陣話。這兩位大夫求知若渴,不厭其煩地問起開腹手術事宜,玉珠也耐著性子一一解答,罷了,又建議兩位去衙門裡尋個仵作仔細查看。
二人又問起用烈酒清洗房間原因,玉珠說是消毒,又解釋說空氣中存在著許多肉眼看不到病菌,若是不慎感染傷口,極易引起傷口潰爛,更嚴重甚至導致病人死亡。那二位卻是聽不懂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問道:「既然瞧不見,那秦大夫是如何得知?」
玉珠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想了半天,只得又將當初那套「師父」理論拿出來湊數,還怕二人不理解,又繼續道:「二位久在軍中行醫,想來常處理外傷,敢問二位,成功者幾數?」
二人對視一眼,猶豫了一陣,方小聲問道:「能有五五之數便是大好。」
玉珠又問:「二位難道不曾想過,有時候傷者明明傷勢不重,為何救治無功?」她見二人頓作思慮之色,也不等他們回答,緊接著又道:「二位大夫所用刀具可曾消毒清潔,每次用過後是否都用開水煮過,亦或是用火拷過?」
兩人訕訕回道:「戰場之上,爭分奪秒,哪有那麼多時間做這些無用之功。」
「非也!」玉珠正色道:「這一道小小工序,便聯繫著千萬人生死。戰場上傷口來不及救治,常有潰爛,若不將傷口清理乾淨,必將禍及他處。同理,若是大夫所用刀具不潔,勢必禍及其他傷者。二位仔細回憶,軍中是否常有傷兵角弓反張,痙攣窒息而亡,此正乃受感染症狀。」說到此處,玉珠更覺事態嚴重,趕緊朝二人告了罪,急急忙忙地去尋孫大夫商議。
孫大夫到底從未在軍中任職,亦並不清楚此事,聽得玉珠說罷,亦頓覺事態嚴重,沉吟一陣,又趕緊喚人去請軍中副將前來議事。
副將姓陸名登華,是個憨直漢子,聽得孫大夫說罷,他早已臉色煞白,怔怔地發了半天呆,才喃喃道:「孫大人意思,是說我們軍中那些傷病而死士兵,倒有大半是死在了我們自己手裡。」
孫大夫一時語塞,實不好再多說。換做任何人,得知真相只怕也不好受,如今能做,不過是亡羊補牢。
如今何將軍尚臥病在床,軍中之事陸副將也不好自專,趕緊又喚了參軍和幾位將領過來,將此事詳細告知。諸人聽罷,臉色都十分不好看。不過大家也知道事關重大,趕緊向孫大夫請教處理方法。
孫大夫道:「如今之計,唯有速將所有軍醫一併喚來,仔細叮囑,日後行醫時,多加小心即可。至於消毒所用器具,方才我這徒弟也說了,或是開水燒煮,或是烈酒浸泡。具體事宜,還請將軍以文書形式下達,以防萬一。」最怕還是那些軍中大夫自持行醫已久,不把孫大夫話當回事,且軍中無人監管,若無軍令壓著,怕是他們說一套做一套。
陸副將聽罷,與眾人商議了一陣,便速速下了令,罷了,又恭請孫大夫和玉珠等人到軍中向諸位大夫傳授經驗。孫大夫推辭不過,唯有應了。
西北局勢
鎮北將軍府
李庚才進府門,就聞到一股濃烈酒味,往裡再走幾步,味道愈加濃烈。軍中有令,禮飲三爵,非慶典祭祀不可飲酒。將軍府除了臥病在床何將軍,就只有一群婦孺,怎會有人飲酒,除非是----有人偷飲!
李庚眼一眯,目中微露厲色,快步往裡院行進。越往前走,那酒味愈濃,李庚面上神情就愈加冷冽,偶有下人從旁經過,瞧見他臉色,都嚇得一動不敢動,哪還敢上前去招呼。
就這麼一路衝進內院,才發現院子裡站了一大群人,陸副將和玉珠也在,人群中央卻架著口大鐵鍋,鐵鍋上頭置放著大木桶,那木桶卻與尋常木桶不大一樣,上頭鑽了個眼,插了根大拇指粗竹管,正由清亮酒液從里流出來,那濃烈酒香正是出自於此。
李庚自然不會認為陸副將和玉珠這麼一番折騰只為了釀酒解饞,但他還是笑嘻嘻地湊到玉珠身邊去,小聲問道:「不是說和孫大人一起去了軍營麼,怎麼這會兒倒有時間釀起酒來?」
玉珠回頭見他,頓時生出惡作劇心思來,朝他笑道:「是我千里迢迢從京里淘來釀酒方子,這才出了第一壺,要不你也來嘗嘗。」她雖竭力地作出一派正色,可眉梢眼角笑意卻出賣了她,李庚心知肚明,卻不點破,笑著應了。
旁人都只當看熱鬧,馬上就有下人添了碗酒送上來。李庚接過了,低頭聞一聞,果然酒香四溢,倒不似有什麼陷阱,再瞄一眼眾人神色,多翹首期待,卻也沒有幸災樂禍意思。他心中微定,心一橫,仰首滿口飲下。
這酒一進喉他就發現不對,猶如一道烈火直衝而下,直燒得他身上血都滋啦啦作響,那種灼熱和辛辣只燒得他險些喘不上氣,腦子裡轟一聲,爾後一瞬間,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了,身畔眾人還在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麼,他也聽不清。過了許久,渾身上下感官才恢復,熱意從腳底猛地滲上腦門,頭似乎有千斤重。
「李校尉,你沒事吧。」一旁有個同樣穿著校尉軍服人問道。
李庚努力地眨了眨眼,朝那人笑笑,「沒事,沒事,好酒,您也試試。」說罷,將手裡酒碗遞給他。李庚喝酒不上臉,便是腦子裡早已暈暈乎乎,臉上還是一派自然,黝黑面孔上甚至連一丁點汗水都沒有。
那個校尉見李庚並無異樣,不疑有他,回頭朝眾人笑笑,道:「秦大夫不是說這玩意兒要拿來消毒麼,還真能喝呀?」說著,已經彎腰舀了一碗,絲毫沒有猶豫地仰首喝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