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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顧詠聽到此處,心中大震。他心中所想所念的只有玉珠一人,卻不知她的心中原來如此寬廣。
才過了五天,錢掌柜就親自將藥材送到了府上。玉珠一一清點過了,又將藥材做進一步處理。收到的生天南星做成姜南星,因時日有限,只在水中浸泡了三日後就將其曬乾切片,又拌入薑汁,吸收殆盡後方才製成。全蠍和蜈蚣都重新曬乾,半邊蓮一半切片晾乾,一半留存作搗汁用。
終於到了約定的日子,玉珠早早地換了衣服進宮。太醫院裡早已站滿了人,劉大人竟比玉珠到得還早些,也穿著身綠色的鵪鶉袍,冷冷地瞧著她。
待整個太醫院的人幾乎全到了,孫大夫才姍姍來遲。今日他難得地一臉肅穆,端著架子一步一步地踱進門,走得極慢,每一步都發出沉沉的聲響,仿佛踩在人們的心口上。
「諸位都到了。」孫大夫環顧四周,緩緩開口道:「昨兒我將此事上奏給陛下,陛下甚為重視,只是----」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眾人齊齊地卡在嗓子眼,只待他繼續下去。
孫大夫故弄玄虛地頓了好一會兒,才淡然道:「只是諸位也知道,本朝的規矩,若是死囚試藥後仍僥倖未死,便可赦免其死罪。可陛下說了,這兩位死囚都是罪大惡極者,不可輕易赦之,故讓本官斟酌處理。本官思來想去,這比試之事早已傳出去,自不好取消,為今之計,唯有取白花蛇試毒。若是這兩個犯人能在白花蛇下活得性命,那也是他們的造化,命不該絕。不過二位大人可就麻煩了。」
他話一說完,眾人馬上議論紛紛。白花蛇乃劇毒,一旦咬傷無藥可醫,這孫大夫用此蛇試毒,莫不是自知徒弟取勝無望,索性將這兩個犯人一併毒死了,反而分不出勝負。
劉大夫眼中忿忿,正要發話,這廂玉珠開口道:「無妨,只要時間得當,便是白花蛇亦可醫治。」
廳里頓時啞然,眾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不敢相信方才的話出自她口。張老爺子與張院判對視一眼,目中各有思量,一旁的張勝則沒那麼多想法,一聽說玉珠可醫治白花蛇毒,早已喜出望外,樂不可支。
劉大夫見玉珠應下,怎肯示弱,也趕緊上前高聲應道:「白花蛇就白花蛇,只要秦大人能醫治,本官自然也能醫。」
「好!」孫大夫大聲笑道:「既然二位大人都應了,那我們便不必浪費時間。」說罷,伸手拍了拍,廳外馬上有人回應。很快的,就有人抬了兩隻黑布包裹的籠子進來,那人將布頭掀開,只見籠中駭然圈著兩條三尺來長、黑白相間的白花蛇。那蛇猛地見光受了刺激,忽然抬起蛇首,紅蕊吐出,露出森森的毒牙,怪譎而詭異。繞是諸位大夫見多識廣,猛地瞧見它們,也都齊齊地嚇退了好幾步。
斗醫(二)
孫大夫似乎對眾人的反應十分滿意,起身背著手在椅子前來回走了兩路,又朝諸位高聲道:「依照我們太醫院的規矩,這斗醫過程中當時時記錄,所用的方子也需全部存檔,請問二位可有異議?」
玉珠自然搖頭,劉太醫臉上有些不好看,但想了想,終是沒有說話。於是孫大夫又喚了兩個吏目過來,一個跟著劉太醫,一個跟著玉珠,以便觀察記錄。待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孫大夫這才吩咐下人將那兩位死囚押進來。
好一會兒,才見兩個一身囚衣,手腳都戴著鐐銬的漢子緩緩走進院子。因白花蛇毒劇烈,中毒者九死一生,故大理寺早做好了這兩位中毒身亡的準備,換上的囚衣都是乾乾淨淨的,頭臉也洗過了,這麼看起來都是本本分分的模樣,倒不似什麼大jian大惡之人。
孫大夫朝那二人說了試毒之事,那兩人冷冷地不發一言,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已性命難保,淡然地看了一眼站立在兩側的劉大人和玉珠,各自站到她二人的身後。玉珠心中明白他們這是自己挑選了大夫,也算是把他們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裡。心裡頭不由得有些緊張,手腳冰涼,手心卻滲出了冷汗。
孫大夫朝身後掌蛇的雜役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立馬打開籠子,一伸手麻利地捏住了蛇的七寸,眼看著就要送到那兩個死囚的小腿處……
許是被蛇咬過的緣故,玉珠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怕死了蛇。方才那蛇一進門她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會兒連看也不敢看,趕緊別過臉去。一旁的劉太醫見她如此,便有些看不上,哼哼地笑了兩聲,十分不屑。
玉珠自然不理會他,待聽到身後那死囚悶哼一聲,便知時機已到,掏出懷中早已備好器具,正要動手,卻聽得孫大夫在前頭喝止道:「且慢。」玉珠一愣,抬頭見劉太醫也是一臉焦急,額角都滲出了細汗。也不知為何,瞧著劉太醫這副模樣,玉珠原本不安的心竟慢慢平靜下來,原來緊張的也不止她一個。
「急什麼。」孫大夫端坐上首,緩緩笑道:「這二人都是罪大惡極之人,若是這般容易就被兩位救起,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陛下吩咐過了,中毒後一刻鐘方可醫治。兩位大人且先等等,喝杯茶再說。」
劉太醫氣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玉珠卻在一旁點頭笑道:「說的也是,方才來得太急,這會兒倒是口渴了。不知太醫院可有今春的新茶,我最愛新茶的清香味。」
地上的兩個傷患雖說還沒昏過去,傷口也未見紅腫留血,但明顯地呼吸不暢,分明是已經中毒的症狀。那白花蛇本就是劇毒,一旦中毒,九死一生,可孫大夫卻偏偏不讓人去醫治,還非要等一刻鐘的時間。劉太醫急得瞪大眼睛瞅著桌子上的沙漏,只恨不得衝上前將那裡頭的沙子全倒出來。
眾人見他一老一少,一個焦躁不安,一個氣定神閒,心中有了思量,有幾個原本一心看好劉太醫的,這會兒也忍不住心裡頭直犯嘀咕,但到底沒說什麼,只一雙眼睛一會兒瞧瞧劉太醫,一會兒又看看玉珠,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品了一杯上好的六安瓜片後,玉珠這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看了一眼沙漏,見裡頭的沙子眼看著就要漏盡了,這才捋起袖子,將懷裡的傢伙什一一掏出來。眾人睜大眼瞧著,布條、小刀、牛角筒,東西倒是五花八門。
那邊劉太醫已經切開了傷口在擠毒血,玉珠則不慌不忙地先用軟布在傷口上方狠狠地打了個結,然後才用刀在傷口中央劃了道十字形的口子,將牛角筒逼近了,使勁擠出毒血。她手中不停,口中也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快去打桶水過來,放兩大勺鹽。」
一旁候著的雜役趕緊應了,很快就從提了一大桶水過來。玉珠將毒血擠盡後,又用鹽水將傷口反覆沖洗。眾人從未見過這樣的處理方式,都覺新奇,不由得紛紛靠近了些,遮得連上首的孫大夫都看不清了。
孫大夫忍不住皺眉喝道:「都離遠些,擋著做什麼?又不是這一時半活兒就能救活的,左右有記錄,還怕錯過什麼。」
大伙兒素來被他喝斥慣了的,這會兒都只回頭朝他笑笑,卻沒有讓開,仍湊過去近看。還有個膽子大的,嘻嘻笑道:「孫大人,反正秦姑娘是你徒弟,回頭讓她仔細說給你聽,我們又聽不到,只得自己瞧了。」
眾人一時鬨笑。孫大夫啐了他一口,倒也沒發火。
劉太醫這會兒已吩咐雜役去庫房取了藥來,搗碎後敷在傷口上。玉珠這邊方才排盡了毒,將之前系在傷口上方的軟布解開鬆了一會兒,復又紮緊,然後讓雜役將她隨身帶來的小包袱打開。
眾人之前聽她說起過半邊蓮,早已對她包里的東西虎視眈眈,這會兒都湊過腦袋去看,猛然間只瞧見幾隻大蠍子和蜈蚣,都嚇了一跳,齊齊往後退了幾步。待見那些毒物都靜靜地待在包袱里不動彈,才湊近了些仔細看,才曉得原來都是死物。
「秦大人要用這些毒物來治蛇毒?」眾人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玉珠匆忙地點了點頭,並不細說,只吩咐雜役按照她說的方子去煎藥。她每報一個藥名,眾人的眉頭就跟著顫一下,直到她說完了,大伙兒都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齊齊地擦了擦汗,相互對視一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不過既然這是斗醫,便是眾人有再多的異議,這會兒也不便提出來。不過也有幾個實在看不下去了的,搖著頭去了劉太醫那邊,口中還念念有詞地說道:「簡直是亂來」。
玉珠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病人身上,左右是聽不見,自不會理會,倒是一旁支持她的御藥房的吏目們十分不悅,睜大眼死瞪著那幾位大夫,小聲地反駁道:「你若是高明,怎麼不學劉大人與秦姑娘斗醫?」
那人頓時不說話了,怏怏地走到一邊去。
趁著煎藥的工夫,玉珠又吩咐雜役們卸了床板將病人抬進屋。這白花蛇乃是劇毒,一日未痊癒,這比試的結果便一日不出來,故此次斗醫少則十天半月,多則數月,太醫院早已準備了兩間客房供病人療傷。此外還備了劉太醫和玉珠二人的房間,以便病人晚上突發病症。
這前頭的急救處理完了,後面便沒有什麼好看的,只需盯緊了方子就是。在孫大夫的幾次催促下,眾人好歹才散了。玉珠這邊卻是沒什麼忙的,待病人服下第一劑藥後,她只需在房裡靜候,且觀後效便可。
屋裡有太醫院負責記錄的吏目看著,玉珠也不必費許多心思,在房裡候了一會兒,見那病人並未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她便起身出門透透氣。一打開門,差點和正要進門的張勝撞到了一起,張勝趕緊後退了好幾步,離得遠遠的了,才吐了口氣,道:「顧…顧大人來了。」
顧詠來了!玉珠心中一喜,不由得喜笑顏開,「顧大哥來了,他進太醫院了麼?」
張勝點點頭,回道:「他說昨兒晚上染了風寒,正尋了我爺爺在診脈。不過我瞧他紅光滿面的,不像是害病的模樣。你若是再不去,他少不得要被我爺爺扎幾針。」
玉珠哪裡猜不到他的意思,忍俊不禁道:「反正張老爺子也不會亂來,就算扎幾針也壞不了事兒,不過是痛幾下罷了。」口中雖這麼說著,腳下卻絲毫不停,趕緊去前院尋人。張勝一步不離地跟在後頭,急急忙忙地問道:「我卻是有話要問你,那蠍子蜈蚣不是有劇毒麼,為何能入藥?究竟是何功效?」
玉珠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笑道:「左右不過一兩日,待那病人醒過來了我再答覆你,可好。」如今病人尚未醒轉,她便是將那些藥材的藥效一一說明,只怕他也不信,還不如等病人醒過來,屆時根本不必她費心解釋,眾人也會深信不疑。